宋川沉默了片刻,垂眸问:“你好几次都叫我小叔,那个人和我长得很像?”
在宋川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抱着他的那双纤细的手臂也像是卸了力道。
姜梨放开他,往后退了两步,抬手抹掉眼睛的湿润,“嗯”了声:“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小时候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对我特别好。”她顿了下,声音似有些哽咽:“你们两身形挺像的,是我太想小叔了,所以下意识叫错人了。”
宋川垂在裤缝边的手微蜷了几分:“有机会我们去看看他。”
姜梨:……
看个屁。
这里压根没有这号人,是她糊弄宋川杜撰的。
姜梨看了眼桌上的一条猪肉,估摸着有一斤,用细细的麻绳绑着,她岔开话题,疑惑问道:“你去哪买的肉?”
宋川:“食品站。”
姜梨:???
她纳闷:“猪肉不是每天早上早早去食品站排队才能买上吗?”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小声惊呼:“你走后门?”
男人眉峰微挑:“你知道就行。”
姜梨:………………
她想到先前早早排队去买猪肉还因此碰见张春荣和她吵了一架,合着不用排队,还能走后门!
宋川拿着肉去了厨房,姜梨跟在他身后:“既然你能走后门,那徐政委应该也能走后门,张婶怎么还大早上去排队买猪肉?”
宋川将猪肉放在菜板上,给盆里舀了一瓢水:“食品站也有规矩,不是谁去了都能拿到肉。”
姜梨问:“那你为什么能提前买到?"
宋川垂眸看了眼小姑娘一脸八卦的小模样:“他是我塞进食品站的。”"
姜梨恍然。
难怪能卖他面子呢,原来是大恩人。
宋川看了眼小姑娘没了刚才难受的模样,才道:“外面的东西你看有用的拿到你屋里,剩下的我来收拾,整完了你就坐外面歇着,我做饭一会就好。”
有人做饭,姜念乐得撒手。
她去外面把今天买的东西分类整理了一下,不整理不知道,一整理吓一跳,除了门帘窗帘和纱窗以外,剩下的竟然全是她的东西,衣服鞋子,还有两瓶雪花膏,剩下的是一些零嘴,姜梨翻的看了看,还有一个精致的圆心盒子,盒子是铁的,她
掰开铁盒子,里面是金黄色的纸包着的巧克力,姜梨想到了那会买完窗帘窗纱后,宋川让她在原地等会,原来是去买这些了。
靠窗的饭桌上还放着三瓶罐头和两罐麦乳精,三兜桃酥,一兜苹果和一兜桃子,除了这些,还有三十个鸡蛋,都是宋川在卫生所的时候,来看他的干部送的,要是在现代,姜梨看都不看一眼,但在这五十年代,这些都是好东西,罐头一般人没
点关系还买不到。
姜梨把东西都归类好,把衣服鞋子放到自己屋里的大布包里,忙完没多会宋川就做好了晚饭。
他做的青菜肉丝面条,浓郁的汤上飘着青菜叶和油水,劲道的面条扯的很细,捞上一筷子放在碗里,上面点缀着肥肉相间的肉丝,看着好看,闻起来更香,姜梨用筷子挑了挑面条,吹了吹,等不那么烫了才开始吃。
吃过饭姜梨主动抱着碗去洗锅,总不能收了人家的好处,咱一点也不付出劳动,谁知道她双手刚一沾锅,抹布就被男人夺走了:“你去洗澡,剩下的我来。”
宋川朝墙边的暖水瓶扬了扬下额:“里面有热水。”
姜梨“哦”了一声,提着热水瓶,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眼挽着袖子洗锅碗的宋川:“宋团长,你大可不必对我这么好。”
宋川转头看她,小姑娘抿唇一笑,笑意不达眼底:“我怪得慌。”
*:......
姜梨提着暖水瓶蹭蹭蹭的跑回屋,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见宋川在钉门帘,门帘的布扯的是最便宜的布料,男人身高腿长,手臂微抬就将门帘固定好,姜梨端着搪瓷盆出去时,宋川拿着纱窗,将纱窗固定在窗户上,这样一来,不管是白天还是
晚上都能开着窗户了。
每间屋子都钉了纱窗,宋川的房间也挂上了窗帘。
姜梨关上屋门,脱了衣服躺在被窝里,下午那会睡多了,这会睡不着了,睁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房梁,听着外面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没一会隔壁房门关上,很轻很轻的水声才隔壁传来。
估摸着是宋川在洗澡。
估计整个家属院的夫妻都没有像他们二人一样分房睡的。
姜梨过了很久才睡着,第二天爬起来的时候宋川已经走了,桌上放着做好的早饭,大米粥和两盘炒菜,还有用盘子盖着的白面馒头,宋川有三天假期,今天是最后一天,不知道他一大早的跑哪去了。
姜梨刚吃了几口饭菜就听见唐彩凤在外面敲门,她出去一看,好家伙,门从里面插着呢。
那宋川是怎么出去的?
翻墙出去的?
“姜梨,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睡觉呢?”
“在吃饭呢。”
姜梨打开门,唐彩凤顺手将她家的门大大的敞开,跟着姜梨进屋,看到桌上的辣椒炒肉和炒鸡蛋,馋的咽了咽口水,这些年在家里她和小花就没尝过荤腥,家里有点肉沫都被两儿子和婆婆小姑子吃了,不过昨天他男人要走,大早上去排队买了
半斤猪肉回来给她和小花开了一次荤腥。
现在家里没什么钱,袁国说以后发的工资会偷偷交给她保管,让她别告诉婆婆。
唐彩凤觉得她现在的日子过得有盼头了,她男人不像以前那样啥都听他娘和妹子的了。
姜梨问:“你吃过了吗?要不要再吃点?"
唐彩凤摆手:“我吃过了。”
这年头哪有上人家蹭饭的道理,谁家粮食都不多,有时候一家人都不够吃。
唐彩凤说:“徐夕妍的事你听说了吗?”
姜梨问:“她和胡团长的事?”
唐彩凤点头,然后撇了撇嘴:“没想到她还真打算跟比她大二十岁的老男人结婚,昨晚上我听见徐政委和张春荣吵架呢,吵的可凶了,徐政委不同意这门亲事,但张春荣咬死要徐夕妍嫁给胡团长,徐夕妍也挺她二婶的,听说胡团长都给团里打结
婚报告了,等报告一下来,两人就选日子结婚。”
姜梨昨天就猜到了。
她喝了口稀饭,好奇的问了一嘴:“她先前不是和胡团长的事黄了,转头跟廖参谋长相看吗?怎么现在又和胡团长的亲事定下了?”
唐彩凤说:“廖参谋长有四个孩子,最小的才三岁,老三也才五岁,徐夕妍嫁过去不得操心看孩子啊,胡团长就不一样了,就两个儿子,大儿子十八了,今年刚参军,不过部队给他分配的是出海,两三个月回来一次,老二十岁了,啥都会干
了,徐夕妍嫁过去啥心都不用操,还能白捡两个大儿子。”
说完唐彩凤忽的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冒出来了,看的姜梨忍俊不禁:“你笑什么?”
唐彩凤拍了拍腿,笑的止不住:“胡团长的大儿子还在海上呢,你说他要是回来发现他爹给他找了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后娘,会是啥反应。”
别说,姜梨也想笑了。
宋川快中午的时候才回来,回来说了一件好消息,学校那边说定了,让她下周一去学校上课。
姜梨激动的跟在宋川身后:“我需不需要带什么东西?"
男人道:“什么也不用带,校长认识你。”
姜梨一愣,又听宋川说:“她知道你是我妻子。”
“妻子”二字姜梨听着别扭,她也没注意到宋川说这两个字时,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情绪。
今天是周六,这个年代都是单体制,所以孩子们都还在上学,姜梨问:“校长有没有说让我教几年级?”
宋川道:“教初小语文。”
下周一去学校,姜梨这两天在心里把以前学的知识点笼统了一遍,等到了周一早上,她还没起床呢,门就被扣响了,宋川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起床了,吃过饭该去学校了。’
姜梨一骨碌翻起身:“知道了。”
早饭依旧是宋川做的,男人今天穿着白色军装,衬的他身形愈发高大挺拔,这是姜梨第一次正视宋川穿军装的模样,他手臂自然松弛的搭在桌上,军装袖子包裹着线条匀称紧实的肌肉,穿上军装的宋川,周身多了一股子冷厉的威严,和小叔穿
西装时的气息极为相似。
只不过这个年代的宋川要比小叔年轻些。
他坐在她对面温声嘱咐:“到了学校先熟悉学校环境,听校长怎么给你安排工作,有不懂的就问,再有不明白的就回家问我,遇到不知道怎么解决的问题,回家告诉我。”说罢男人将桌上盖着盖子的搪瓷缸推到她面前,缸面上印着牡丹花:“记得
多喝热水,嗓子不容易干。”
宋川一言一行都像是在嘱咐一个准备去上学的孩子,姜梨眼睫颤了颤,看着眼前的搪瓷杯,随后掀起眼睫看了眼宋川,男人一边吃饭一边嘱咐她,和小叔当初每天早上送她上学时说的话很像。
要不是眼前的人坐着的是这个年代的宋川,她都误以为是她小叔了。
宋川给姜梨准备了一个米白色的斜挎帆布包,把搪瓷缸和铝饭盒装到里面,又给帆布包里装了几片用纸包着的桃酥和几块巧克力,还装了一枚手绢,男人将帆布包递给她:“在学校饿了先吃点垫垫肚子,中午我去学校门口等你,我们去食堂吃
饭。
姜梨接过帆布包挎在身上,低着头说了句谢谢。
出海回来的宋川对她的好,好到总让她有种他是小叔的错觉,姜梨跟着宋川走出院子,看着男人颀长高大的身影,堵在心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有些事我自己知道怎么做。”
她想跟他保持距离,小叔在她心里是无可替代的重要存在,她不想总是在无形中把宋川当成小叔,他是宋川,是这个年代的宋团长,是她现在的丈夫,在她眼里,两人做个和平相处的夫妻就可以了,其他事情,不必逾越。
宋川锁门的手地收紧,他沉默了片刻:“我们是夫妻,我对你好理所应当,你不用有心里负担。”
姜梨没再说话,跟着他去了学校。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到了学校门口,宋川说:“进去吧,我去团里了。”
姜梨“嗯”了一声。
这个年代的学校很破旧,校门也只是一个铁栅栏的大门,中间矗立着一座圆形台,上面是一个简陋的升旗台,三面墙都盖着房子,海岛的学校是用砖砌的,不像农村,都是泥巴砌的,在原主的记忆里,她曾经上过的学校特别破旧,教师的房
顶漏风漏雨,一到下雨天大家都把桌子搬到雨落不到的地方继续上课。
姜梨走进学校,先跟她对接的是一位年轻男教师,穿着时下最普通的藏蓝色外套和黑裤子,脚上穿着黑色布鞋,他手里抱着几本书,看到姜梨时礼貌的笑了笑:“你就是宋团长的爱人吧?”
姜梨点头:“我是。”
对方自我介绍:“我叫潘承文,是教初小的数学老师,杨校长在办公室等你,我带你过去。”
两人往办公室走的时候,潘承文问了一句:“我听宋团长说,你是高中毕业?”
姜梨不知道宋川怎么跟校长和老师们说的,她笑道:“嗯,高中毕业,在高中那两年学过舞蹈和绘画。”
办公室在左边,这一排有三间房,一间水房,两间是老师们的办公室,正面的四间房子和右边的三间房是教室,海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整个海岛的孩子们都在这里上学,七间教室里虽然孩子们没坐满,但学校的分级却是挺严谨的,初小
到高小都有,去办公室的路上,她侧面打听了一下,有的孩子要是高小毕业升初中,就得去东峰岛,东峰岛有初中和高中。
说是办公室,实则就是一间砖瓦房,里面摆了几张桌椅,办公室里有五名老师,算上她和潘承文一共七位老师,三男四女,每个老师有一张桌子,潘承为带着姜梨经过老师办公室,来到校长和教导主任办公室。
校长大概五十左右,头发都梳在脑后,穿着深红色的衬衫和黑色裤子,教导主任和校长年纪差不多大,齐肩短发,利索干练,潘承为给她介绍,姜梨态度端正礼貌的叫人。
校长叫杨晓娜,是文工团退下来后分到学校的,学校现在要增加舞蹈和美术两种兴趣课,她刚去文工团和团长商量好,挑选一名优秀的舞蹈女兵兼职给孩子们教授舞蹈,还想着过两天去东峰岛,去国营画坊聘请一位绘画功底极好的师傅,每周
周三和周六给孩子们上两节美术课,没想到她前脚刚出文工团,后脚宋团长就找上门了。
他只是简明扼要的说了几句话。
一他妻子是高中毕业,教初小高小都不在话下,她会舞蹈,绘画,可以让他妻子试一试。
其实杨晓娜有些犹豫的,她很难相信一个人会舞蹈和绘画两种才能,但这人是宋团长举荐过来的,还是宋团长的爱人,她怎么着也得给几分面子让他爱人过来试试。
杨晓娜上前跟她握手打过招呼,单刀直入询问:“你会画画?”
姜梨笑道:“会。”
杨晓娜没跟她客套,转身走到一张干净的长桌前,桌上放着一张白净的纸,边上是一支削好的铅笔:“上午你先不用上课,先画一幅画我看看。”
姜梨毫不怯场:“好。”
她甚至连帆布包都没有取下,就这么走到桌前,眼睛环视一圈,落在门口的潘承文身上,潘承文被她看的莫名其妙,左右看了看,疑惑道:“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姜梨笑了下:“可以暂时当我的模特吗?”
潘承文:………………
隔壁办公室的老师们听说校长在考核宋团长的爱人,大家也都知道宋团长举荐他爱人过来任职美术和舞蹈老师,所以都跑过来看热闹,想亲眼看看姜梨真像宋团长说的那般学术精湛吗。
眨眼的功夫,本就不大的办公室站了十个人。
杨晓娜和李秋红站在姜梨左右两边,低头看她在纸上描摹,姜梨偶尔抬头观察几秒潘承文,然后又低头描摹,潘承文抱着书就站在那,后脊梁都绷紧了,动也不敢动,生怕动一下姜梨就不会画了,边上的五名老师看到杨晓娜眉心皱了皱,还没
一会,又见她惊讶的舒展眉心,眼底也流露出不可思议,就连另一边的李秋红也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五位老师见状,从另一边绕过去,在后面踮着脚尖看姜梨究竟画的怎么样,竟然让校长和教导主任都震惊了。
于是几个人这么一看,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姜梨画的的确是潘承文,但她画的不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潘承文,而是站在讲台上给孩子们讲课的潘承文,他一只手拿着课本,一只手捏着粉笔顿在黑板上,脸上是温和放松的表情,不是此刻脸色紧张的潘承文,姜梨甚至将讲台的规模和黑板
都画出来了。
她画一会,会削一下铅笔。
在场的除了杨晓娜,还有其他人都以为姜梨最少要画一上午的时间,但她仅仅只用了半个钟头就完成了。
是最简单的素描,没有任何调色,但却是另一个鲜活的潘承文。
“画完了。”
姜梨放下铅笔,转头笑看着校长。
明明才过了半个钟头,潘承文却觉得过了大半天,胳膊腿都有点麻了。
“杨校长,我觉得姜梨同志完全可以胜任美术老师!而且还能去国营画坊工作了!这绘画功底配得上‘精湛’两个字,李秋红觉得,就是从国营画坊请一个绘画师傅过来,说不定还没姜梨同志画的好,画的快呢。
“画的太传神了!”
身后有老师激动的鼓掌,厚着脸皮问姜梨:“我能不能请你也给我画一幅画?”
姜梨笑道:“没问题。”
杨晓娜拿起画质摆了摆,眼里流露出肯定和欣赏:“画的真不错。”
潘承文也凑过去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就震惊的走不动道了!太像了!真的跟他本人太像了!而且她画的不是他刚才抱着书站立的模样,而是在台上讲课的模样,潘承文震惊过后,看向姜梨:“你画的是我在讲台讲课的模样,怎么还让我站在
那?"
姜梨眨了眨眼看他,纠正道:“我只是让你当我的模特,没让你站在那不动。”
潘承文:…………………
办公室的老师们都被逗笑了,姜梨的绘画本事不得不让她们佩服。
这幅画被潘承文拿走了,他说要贴在床头天天看。
姜梨:………………
杨晓娜对姜梨的文化没有质疑,当初她送给徐明辉数学题的事都传到学校了,潘承文是教数学的,还专门找徐明辉要了数学题想要看看,这本数学题在办公室.轮了一遍,里面的题不仅有初小高小的题目,还有初中的题目。
杨晓娜问姜梨舞蹈方面的事,最近文工团排一个舞蹈,领舞的人是徐夕妍,她是文工团的台柱子,她先前去文工团团长借的人也是徐夕妍,如果姜梨舞蹈功底没问题,她就去文工团把这事再推了。
随着手动打铃的声音响起,老师们也要去上课了,可是大家还想看姜梨跳舞呢,一个个都当了聋子,全当听不见那打铃声,校长也没催他们,几名男老师把桌子抬到边上,中间流出空旷的地方,姜梨想了一会,最终选择一款励志向上的柔美舞
蹈,与这个年代比较贴合。
舞蹈她并不是专业的,但她经过了现代多样种类舞蹈的熏陶,比文工团的编舞更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