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得微一晃神。
她不禁想起了曾经,阿浔亲手为她栽种的那棵桃树。
当年她重病不起,阿浔为了让她开心,便特意为她移植一棵桃树到窗前,他那时哄着她说:“待阿荛熬过这个冬日,到了春日三月,它也要开花了,以后阿荛每日睁开眼睛,都能看到窗前的美景。”
后来她的病当真好了。
南荛每每起床,揭开窗子,便有花香扑鼻。
等到桃花快谢时,段浔便会收集所有桃花花瓣,为她亲手做桃花酪,他说那是他阿母在他年幼时时常给他做的,他还会把剩余的桃花熬煮成桃花酱汁,做成桃花糕,亦或是酿成酒,埋在树底下,等来年再挖出来喝。
每回收集桃花时,少年都会如猴儿般地爬到桃花树上,使劲儿地摇着那些花枝。
而她,则捧着竹篮站在树下,总是被花瓣洒满一身。
“别摇了,太多了。”她捂着鼻子直打喷嚏,恼怒地抬头,“段浔!你是不是故意的?
少年却得逞似地弯眸,“阿荛,你真好看,就像......桃花精?不对,是桃花仙子。”
贫嘴。
春心萌动的少年不知怎么夸心上人,净学了话本上浮夸的用词,南荛被他夸得发臊。
“不许乱讲,什么仙子的,你羞不羞?”
“我夸我喜欢的人,光明正大。”
她捂着滚烫的脸颊抬头,见少年从树梢头利落地跳下来,便恼羞成怒地作势要踢他,他明明能躲,却结结实实挨了她一脚,一脸委屈地说阿荛你踢疼我了。
吓得她赶紧去瞧。
“我明明没有用力啊......”她纳闷道。
不料这少年狡猾得很,趁她低头不备,忽然飞快地偏头,偷亲了她一口。
“哎,你......”
“阿荛,你好香。”
她满头花粉,当然香了。
南荛故作恼怒,“这还不是你弄的!”
段浔桃花眼中顿时盈满笑意,眸光灼灼地望着她,忽然把她抱紧在怀里,下巴缱绻般地蹭了蹭她的颈窝。
他好喜欢抱她。
抱多少次都不会腻。
他埋头在她颈窝里,问问道:“那我给阿荛赔罪好不好?我带你去郊外放风筝吧。
她这才看到,他这几日偷偷在院子里捣鼓什么??原来是一只做工异常精巧的风筝。
记忆全失的南荛,连风筝都不太认得,只觉得此物甚是漂亮新鲜,直直看愣了神,很快心底便盈满了欢喜,抿着唇笑起来。
“好呀。”
萧令璋久久伫立在原地。
短短片刻,她回忆起了许多,眼睫低垂,遮住眸底的黯然。
裴?见她忽略了满园春色,却唯独盯着一棵光秃秃的桃花树,还看了许久,便上前对她开口道:“桃花得到三月再开,届时殿下再来赏也不迟。”
萧令璋低声道:“我想吃桃花酪。”
裴?颔首,“等到时节,命人给公主做。”
“还想喝桃花酿的酒。”
“也可以。”
萧令璋抿着唇一言不发,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扫兴的事,转身道:“算了。”
她其实并没有很爱吃什么,只是有喜欢的人在时,这一切才会显得不同。
裴?拢袖站在原地,见她一路远去,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棵桃树,微微蹙眉。
不知为何,他的心底忽然有股说不出的憋闷沉重,只是那些复杂深晦的情绪犹如柳絮,风一吹,便了无痕迹。
左右段浔已经死了。
她再想什么,也都无用。
萧令璋走得很快,到了临湖的岔路口,谢明仪正从另一条路快步走过来,对她道:“公主,奴婢探听得知,因博阳侯战事告捷,近来巴结孙昶的人也变多了,孙昶看着甚是得意,连着好几日都在会见宾客。”
“和他来往的都是哪些人?”
“有好几个都是朝中官员的公子,八成都觉得,博阳侯便是下一个大将军,这才抓紧机会巴结着,这些人都很是得意忘形,据说酒宴奢靡,筵席之中还有不少美人。”
“是么。”萧令璋笑了笑。
人在得意忘形时,行事就会逐渐肆无忌惮起来,前几日孙昶都还收敛,现在孙家一立功,孙昶有恃无恐,便连遮都不遮掩了,觉得皇帝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取消他和荣昌公主的婚事,愈发花天酒地起来。
也的确,这个时候只要不闹出太大的丑闻来,这些私底下的事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又问:“杨肇呢?"
“这人一直缩在太傅府里,哪也不曾去,估计上回被殿下给治服了。”
“继续盯着。”
“是。”
谢明仪应下,又想起什么,悄悄道:“殿下,您让奴婢去民间探寻的游医,奴婢已经找了几个,看殿下何时有空去见一面?”
“本宫会安排。”
虽说贵为长公主,萧令璋想去何处都无人阻拦。
但想瞒过裴凌,却不那么容易。
萧令璋与谢明仪之间的交谈简短而迅速,很快,裴又走了过来,对着站在此处的公主温声道:“快到午时了,一起去用膳罢。今日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几样你从前最爱吃的菜。
萧令璋这回没有拒绝。
这世上之事,看似如人所愿按序推行,但惊变来时,亦是难以预估、计料之外。
成朔六年二月十七,部都尉韩成满屯兵于?汗山,本欲隔日于孙愈分兵两路夹击,不料出兵前夜,忽遭受敌军突袭大营,火烧粮草。
二月十八,荀雍骤然间变,紧急命副将率五千兵马驰援,以援韩成满,未料路上再遇伏击,副将阵亡,所率将士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不足百余人溃逃。
这一波敌军来势汹汹,犹如沙海沸腾,以摧枯拉朽之势发起凶猛反扑,将原本稳定的战局彻底打乱。
后续战事,一路溃败。
成朔六年二月二十七,孙愈再度出兵,却遭两路夹击重伤,折损兵马一万两千人。
战报一封接着一封火速传回洛阳,一个比一个触目惊心。
朝野俱惊。
尚未等洛阳那边及时反应,眼看着漠北这边的战况已是支撑不住,战局陡然发生扭转。
有人突袭匈奴大营,纵火烧其大营,因发骚乱,又在敌军发兵追击之时如鬼魅般消失无踪,又隔一日,刚刚出兵的敌军将领穿过峡谷,山间突起大雾,只闻远处马蹄阵阵,恐有埋伏,情急之下慌乱退兵。
此事引得战事双方皆惊疑不定,漠北那边本以为对方已败势凸显,无力反击,才冷不丁被如此突袭成功,折损不少粮食战马,而荀雍、孙愈驻扎不同位置,骤然得知此事,皆以为是对方下令来了这一出突袭,但孙愈早已重伤,荀雍更是一头雾
无人知晓,大越朝军队节节溃败这几日,一支无人号令,不足千人的轻骑西进数里,以常人难以琢磨的速度快速搅入战局。
而这支轻骑的领兵之人,正是数月前便已声称传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的大将军段?之子,段浔。
洛阳,丞相府。
在战事陡转直下后,朝野内外皆气氛压抑,皇帝昼夜难免,裴凌虽早有心理准备,这几日亦是无暇抽身。
此刻,他正坐于书房运笔如飞,一边快速浏览军报,顺便在文书末端签字盖印。
春风寒凉,窗?外树影晃荡,严詹面色凝重,手上拿着最新军报,一路脚下生风,待到推门闯入书房,才疾声道:“丞相,又出了一桩事。”
“说。”裴?声音冷淡。
他笔尖不停,头也未抬。
料想也是孙愈那些人彻底支撑不住了。
但严詹却顿了许久,低声道:“战况并未全然恶化………………最新战报,有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也无怪乎严詹这般说话,他到现在都倍感不真实,甚至怀疑是写军报的人是不是弄错了。
可军机大事,岂能弄错?
裴?蹙眉抬头,从严詹手中接过军报,黑沉的眸光自上面一行行字从急遽掠过。
只见信的末端,清晰地写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名字。
一段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