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总喜欢把自己的成长经历挂在嘴边。
尤其谈恋爱的时候,男女都喜欢向异性倾诉自己的成长经历。
但钟天明不是。
他有很多机会可以跟苏娇讲一讲曾经,那还可以获得她的同情分。
可他一直讳莫如深,绝口不提,但他越不提苏娇就越好奇,这时听他说自己小时候显得笨是有原因的,当然愈发好奇,也想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恰好这时阮天浩出了会长室,左右一看,朝苏娇走了来:“嗨,苏小姐。”
他彬彬有礼的问:“你有没有看到过我爷爷?"
钟天明和忠爷所在的是福利会的家事调解室,专门调解家庭矛盾的屋子,与他俩的关系还蛮应景的,因为屋子里的俩人都不吭气,苏娇关上了门,说:“没有。”
不过阮天浩并没有离开,反而主动跟苏娇握手:“祝你和钟sir新婚愉快。”
苏娇当然说:“谢谢。”
见他站到了自己身边,就那么木呆呆的站着,她又问:“您不是在找忠爷?”
阮天浩温温一笑:“不着急。”
苏娇跟钟天明结婚的事虽然没人通知忠爷,但阮氏一门上下当然知道,阮智信和田素玉夫妻还有马仔帮他们偷拍到的,苏娇的照片阮天浩也曾专门看过。
说来他其实挺冤的,因为虽然他原来也认识梁,但仅仅只是认识而已,之所以跟梁铖约出来见面,还是他老爹阮智信授意,让他来找梁铖打听苏娇底细的缘故。
但梁铖既能诱惑到罗耀祖堕落,当然也就能诱惑到他。
甚至就连谎称被绑架的借口,也是梁铖那个智多星帮他出谋划策的。
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又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眼看股价因为自己而跌,心里肯定也慌过,但现在他爷爷不但请了季胤,还请了九龙总警司曾伯约来为他站台,他心里绷着的那根弦自然也就松了。
紧紧领带再整整袖腕,他整个人显得自信而松驰。
未几,他爹阮智信也从会长室出来了,看到儿子,先问:“你爷呢?”
阮天浩是那种虽然没有创造力,但很乖巧的孩子。
这种孩子天生就能讨长辈喜欢。
他一凛:“我这就去找。”
阮智信瞟一眼苏娇,却来了句:“不着急。”
不像阮天浩因为从小被忠爷培养,建立了一种天然的自信,觉得东方巴士就是他的,对于钟天明那个异姓哥哥也没什么防备。
但阮智信是成年人,对于钟天明当然有危机感。
尤其是在苏娇故意喊来狗仔,曝光了阮天浩的黑料之后。
当然了,曾经的东方巴士虽然也赚钱,但需要收租,还需要维护赌场治安。
有人悄悄开黑赌场,他们还要上门打架砸场子,赚的都是血汗钱。
可现在不一样了,赌球被合法化了,政府还拟在九龙建一座大型赛马场,其中一切跟赌有关的事情都将由东方巴士来进行运营,那不是高利贷,而是印钞机。
试问,钟天明要不是傻子,能不想分一杯羹?
但阮智信也有自己的立场。
而在他看来,虽然赌牌是大哥搞来的,可事业是由他一力操持,经营起来的。
他倒也愿意分钟天明一点钱,但不想分并得多。
此刻他表面是在安慰儿子,话其实是说给苏娇听的。
他先说:“阿浩,放轻松点。”
阮天浩袖立正点头:“阿爸,我尽量。”
阮智信双手插在兜里,笑着说:“大丈夫孰能无错,知错能改就好。我和你舅舅年轻的时候也曾犯过错,可我们同样为了东方巴士流血又流汗,二十年前的九龙有多少家黑赌场,上百家啊,那全是我们一家家平下来的,问赌场收租容易吗,当然
不容易,但我和你舅舅头栓在裤腰带上,是一家家的上门,打服的。”
再拍拍儿子的肩膀,又说:“东九龙是阿爸给你打下来的江山,你只要不犯太大的错误,做的不太出格,我和你爷爷都会保你,站在你身后帮你衬腰的。
言下之意,一场螵撼动不了阮天浩继承的位置。
他不但会是太子,将来更会是掌门人呗。
再侧瞟苏娇一眼,阮智信仿佛才看到她般:“这位就是苏小姐吧,你好。”
如果还是曾经只会站在梁身后烧菜做服务的苏娇,她虽然于凡事也有自己的见地,但只会私底下讲给梁听,是不会站到台前发表自己的看法的。
就像如今的周进莲,因为教育所限,总把赚钱的希望寄托给男人。
但现在的苏娇不是了,她自己炒股赚钱,这些曾经在她梦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既然因为乔红革和钟天明的父母所经历的非人的苦难而跟她息息相关,那她可就得公开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了。
她说:“阮总,您刚才讲的话我不太认同,怎么办?”
阮智信今年四十有五,保养得当,胖乎乎,细皮嫩肉的。
他笑问:“这话怎么说?”
他以为苏娇老调重弹,要讲他大哥智仁是怎么抢到那张赌牌的。
继而要帮钟天明发声,谈分配财产的事。
正好记者们还没到,他当然也有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来堵苏娇的嘴。
他的心里预期是10%,在他看来,给钟天明十分之一的家产就已经够意思了。
结果苏娇却说:“从小我就听人讲,香江那张唯一的赌牌上血痕累累,每一滴血里都有一个字,阮字。”
再一笑,又反问:“那一百多家黑赌场,不都是南洋阮家的人拼了命平下来的?”
阮智信只算是个智商正常的成年人,相比之下还不及他儿子聪明。
他说:“对啊,就是我们阮家人。”
倒是阮天浩觉得不对,说:“好了阿爸,咱们不聊了,咱们走吧。”
但苏娇紧接着反问:“既然死的都是南洋阮氏的人,那堂口二当家怎么就姓田了?”
恰这时季胤也来了,本来欲进会长室的,但也止了步,于远处饶有兴致的看着。
阮智信手指苏娇,张了半天的嘴,来了句:“我跟你有什么好讲的?”
再拉儿子:“咱们走。”
他们父子手拉着手离开了。
季胤倒是远远朝着苏娇竖了个大拇指,这才进会长办公室去了。
凡大佬,就没有一个不是人精的,忠爷就更是了。
大儿子用命帮他拼来了一张赌牌,但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阮智信只想给钟天明10%的家产,就是想用守江山这件事做为自己的功劳,来做谈判桌上的筹码。
但其实,忠爷在平定各个赌场的时候,派出去的全是南洋阮氏的人,那些人收编了赌场,也耗光了自己的实力,于是他们一系也人丁凋零了。
然后阮天浩的舅舅,田义才能趁虚上位的。
坦白说,现在是因为南洋阮氏一派已经没有人了。
否则的话人家宁服钟天明,也不可能服一路被保送上位的阮智信父子。
更不可能服凭外戚势力上位的田义。
阮智信只当苏娇不懂事,要吓唬她,她也正好公开跟他掰一掰,扯明了说。
阮氏父子说不过她,就灰溜溜的离开了。
还不到两点钟,但已经来了一拔记者了,此刻正站在门外抽烟聊天。
因为屋子里一无动静,而一旦忠爷被刺激到昏过去或者嗝了,东方巴士可就真涨不起来了,会伤钱,所以苏娇先敲了两下,并轻轻推开了门。
还好,忠爷还是活的,在喘气儿。
而且他手里拿着一沓发黄的纸,正在剧烈粗喘。
苏娇进门时带了风,纸陡然飘落,忠爷颤声问:“你为什么不早说?”
又猛捣拐杖:“你只是个孩子,他们怎么做得出来的?”
做警察的人当然讲证据,苏娇一看地上的纸,也陡然明白,为什么小时候的钟天明总是显得呆呆笨笨,不如同龄的阮天浩聪明了。
那些纸全是有了年头的,已经黄的不成样的,九龙社区医院的药单。
药单无一例外,开的全是一种名字叫佐匹克隆的处方药。
它并非毒品,但属于精神镇定类药物,要是幼儿误食,就会变的嗜睡,反应迟钝,还喜欢流口水,具体表现就是,孩子会变的呆呆傻傻的。
在香江,尤其是九龙这种地方,人给人的饮食,烟酒里头下料属于常规操作。
但给婴幼儿下料就有点丧心病狂了。
可偏偏就有人给小时候的钟天明下药了,那个人会是谁?
有处方药单,就会有取药者自己的签名。
不过既然有人是处心积虑要给个孩子下药,当然就不会签署自己的真名,所以这些药方子,每一张上面签的,都是一个苏娇如雷贯耳的名字:田素丽。
但也有几张上写着钟诚二字。
田素丽,钟天明的母亲,钟诚,忠爷的堂侄,也是目前东方巴士的第三把手。
难道说在钟天明幼时给他下药的人居然是他们。
其实并不是。
买处方药需要身份纸是这几年才有的规定,原来人们都是随便写个名字就得,所以即使处方单上写的名字是钟诚和田素丽,也不意味着买药的人就是他们。
反而,买药的那个人极有心机,很大概率写的,是自己仇家的名字。
至于其人到底是谁,从忠爷的反应来看,他已经猜到了。
果然,他说:“好个田义,聪明用在这种地方。”
所以真相是田义为了扶持自己的亲外甥上位,一直在悄悄给另一个下药吧。
但是苏娇直觉,阮智信和田素玉夫妻怕是脱不了干系。
钟天明的外号可是恶狼,他的目标也很明确:“您堂口内部的事情您自己来处理,但赌牌属于阮智仁,作为他唯的继承人,我需要您给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
忠爷等孙子回家等了很多年,但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
曾经他以为钟天明回香江后不肯回家,不认他,是因为他死脑筋,小呆瓜,不懂变通,不体谅他这个爷爷的苦衷。
现在才赫然发现,他不回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因为一直以来,田义虽不像钟诚一样搞外务,但阮家内部的安保全盘由他负责。
那么,小小年纪的钟天明一旦回家,只有一个下场,死!
他混在西九龙的垃圾桶里艰难长大,又去考取警校,也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忠爷都不得不说一句,这孩子是真聪明。
又是长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