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猪油拌饭(2 / 2)

汴京小面馆 小雀杏 4423 字 3天前

将自家的驴挽到其中一辆车上,沈渺与谢祁外说了几句话,便挥手告别了。

驴车走远了,沈渺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露出一点笑,终究没有摘下来。

回了家,她便将那随年钱摊在手里,摩挲了好一会儿。

宋朝的随年钱是后世压岁钱的前身,但与后世不同,此时的随年钱只给年岁小的孩子。在宋时的传说里,“祟”是一种喜欢在除夕夜摸小孩头的小鬼,小孩被它近身摸过后便会生病发热。而随年钱的阳气可以将“祟”镇住,使孩子免受其害,远离灾

厄。

沈渺坐在床边,握着那随年钱半晌,翻看到铜钱上系着的红布条上,还写着“平安无虞”四个小字,她才后知后觉地领会了九哥儿的意思:无法相伴时,惟愿你善顾己身,行止皆安。

她眼底眉梢都带上了笑意,轻轻叹一口气,将那串一眼便能看出编得笨拙粗糙的彩绳铜钱,珍重地压在了自己的枕下。

九哥儿走后,沈家安静了不少。老桂树下再也没有九哥儿安静坐着撸猫、喝茶、“等榜”的身影了??因院试的缘故,参加院试的学子能提前在家等榜,九哥儿便天天美名其曰是来沈家等榜的。

但因今年数次暴雪,天气不好,开封府衙一直忙着赈灾济民,官家也屡次为雪灾下旨开仓,估摸得开印后才会放榜了。

没了九哥儿,便也没了砚书跟湘姐儿一块儿比赛吃超大烤馒头的身影,沈渺从灶房里望出去时,偶尔也会觉得不习惯。

幸好济哥儿马上放假了!辟雍书院是汴京城里最迟放假的了,小年都到了,才让童子生和其他没参加院试的监生回家。

大家都忙着过年,铺子开着门也没什么生意,沈渺记得铺子里最后一波客人还是九哥儿走之前的事,来的都是熟人??宫里的梁内官与变得认不出来的崔娘子,不,如今该唤她汤娘子了。

梁内官先来。他又是微服前来,掏出会员卡买了两只烤鸭后,便给沈渺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官家也看上了她的速食汤饼,有意买她的方子,到时候朝廷会在燕云十六州每个州府都营建一处汤饼作坊,以改善军需膳食。

坏消息是,官家竟然还厚着脸皮要让她打折。

不愧是你啊。沈渺心里腹诽,面上一点儿也不慌,她蹙起眉头,做出十分为难的模样:“好叫梁内官知晓,当初不知这速食汤饼如此重要,奴家与那汤娘子签的是独家契约,这方子已被她出大价钱垄断,若是奴家毁约,要赔付三万贯呢,奴家是

升斗小民,实在无力赔款,还望官家海涵。”

汤饼作坊的事情,从一开始渺便与谢家大娘子约好了不暴露在人前,因此这类情形与说辞也是早便说定的。不论后续谁想“加盟”开“分厂”,一切事宜都由幽州的商号出面统一对接。

而幽州的作坊也不会出面卖方子,都将以持股的方式介入其他作坊,这样幽州的作坊为总部,便能不断伸出分支控制其他作坊。

梁迁也没想到沈娘子当初竟然如此“短视”,竟轻易将方子拱手送了出去,但后来想到娘子初来汴京时的窘迫,又听沈渺苦笑解释道,当时她急需一大笔钱扩店,这速食汤饼是唯一的机遇,她只能如此,便也相信了。

“梁内官久居汴京,也知晓汴京寸土寸金,若非汤娘子机缘巧合出资买下方子,奴家只怕卖汤饼卖炙鸭到八十岁也攒不下这买铺子的银钱呢。”沈渺一脸坦诚,“梁内官您说是不是?奴家哪儿想得到有朝一日能得官家青睐呢。”

“那官家只得想法子与那汤娘子做这桩生意了,真是时也命也。”梁迁感慨,便起身行礼,回宫复命去了。

沈渺深深一福,直到梁迁上了车才站起来。

她期待地搓了搓手。

官家虽没见过面,但沈渺经过这么些时日的亲身经历以及一些与官家有关的传闻,也算对如今这位官家有了些性情上的判断:

没见过面的黑胖皇帝的脑门上,已被她啪啪地贴上了:抠门、厌恶世家、亲近寒门、体谅民情等标签。

他会耐心替百姓寻猪;御街拥堵得他都出不了门时,他没有下旨再不允许百姓在御街和东华门外摆摊,而是选择设立街道司来管理街市;他买烤鸭从不赊账,当然也从不打赏;他连想为边关将士改善伙食,都会老实地来与沈渺买方子,虽然抠

门的本性让他只想着打折省钱。

由此可得,他是个不已民争利的好皇帝。

在此前提下,幽州汤饼作坊与朝廷合营作坊几乎已有了八成把握,这样也好,皇帝是最大的靠山,就算利润薄一点都值得合作。以官家的性子,说不定作坊日后还能搭上漕运包邮的好处。后续便看官家愿意分几成利给“汤娘子”作为交换汤饼房

子的筹码了。

令沈渺没想到的是,梁内官才走不久,崔娘子也到了。

那时,她正在灶房做猪油拌饭呢。

那天正好想吃的鸡公煲泡了汤,一时又来不及做其他的,沈渺看着木桶里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便想到了以前奶奶经常给她和堂兄妹们做的猪油拌饭。

前世的家中,负责做饭的几乎都是爷爷,奶奶的厨艺并不好,但唯独一碗猪油拌饭做得极好,端出来能香哭每一个孩子,明明简单到没任何技术,就是能好吃到舔碗。

爷爷如果不在家,奶奶便会给一群嗷嗷待哺的小孙孙们做这个,这东西很简单,做得很快,热腾腾的饭舀出来,加一勺猪油、一撮猪油渣,再加点酱油,就能一下把皮得上房揭瓦的猢狲们驯化成可爱的人类幼崽,每人都含泪吃好几碗。

想到鸡飞狗跳和满满油脂味的童年,沈渺忍不住笑。

她也很久没吃过了。

取一块上等的猪板油,就要那等白花花、油腻腻的,就像院子里积了一夜厚实白雪积在屋瓦上的样子。

将板油切成小块,大小均匀,这样好出油,熬出的猪油渣也会大小正好、香香脆脆。

之后便是炼油,猪板油片一入锅,便“噼里啪啦”爆响不停,之后迅速受热蜷缩,边缘泛起金黄色。

这时要耐心些,转小火慢慢地炼,猪油渐渐渗出,猪板油片会在油中翻滚,越变越小,颜色也愈发金黄透亮。

还要记得时不时用锅铲翻动一番,确保受热均匀,不要炸太糊了,炸到油炸香味出来,用锅铲轻轻触碰猪油渣,有明显的酥脆感,便捞出来控油,锅里便剩下一汪金黄透亮的油液。

满屋子都是猪油香味。

之后盛出米饭,在中间挖个小洞,浇下热乎乎的猪油,再倒酱油、一丁点盐、白糖,撒一把猪油渣、葱花,便大功告成。

这是猪油拌饭的基础版,后来有些人家还会加荠菜进去,变成猪油荠菜拌饭;再进阶一些,还会煎个半熟的荷包蛋、切点火腿生菜,又变成豪华版的火腿生菜猪油拌饭了。

但比起各种升级版,沈渺还是喜欢吃老式纯猪油拌饭,就是猪油、酱油和炸好的猪油渣一起拌进油光光的米饭里,吃起来咔嚓作响,满嘴流油。

唯独猪油拌饭的油腻,是沈渺可以忍受的。

她飞快做好猪油拌饭后,不仅是沈家院子,连巷子里、铺子里都是浓厚的猪油香了。

湘姐儿和陈?几个孩子都是刚从河边滑冰回来,大冬天热得脑门都是汗湿的,一起去滑冰的刘豆花、李狗儿闻着香不肯回家,将爬犁往家里一丢,一个切了豆腐来,一个拿了糖来充作“饭资”,都眼巴巴地想留在沈家吃饭。

砚书鼻头耸动,也很努力地拉着脸上热气都还没消散的谢祁冲了进来。

沈渺便给这些孩子盛了平生第一碗猪油拌饭。

粒粒分明的米饭上裹着猪油和酱油的颜色与香气,拿勺拌一拌,米粒已从白色变成了酱黄色,每一颗米上都泛着油光。

猪油渣被小孩儿们用手捻出来挑进嘴里单独吃,一口油渣配一口饭,吃下去的瞬间,幸福感会从舌尖直抵心底。

谢祁那一碗,沈渺鬼使神差,还偷摸给他卧了个嫩嫩的荷包蛋在底下。

小孩儿们挤在一起吃,你抢我一颗油渣我也抢你一个,闹得端着碗又开始在院子里追打疯跑。

沈渺与谢祁远远坐在廊子另一头吃,当他翻出蛋时,耳朵又红了。或许是因刚刚交换过心意,两人竟傻傻地只是埋头吃饭,不知说话。

吃完后,沈渺干巴巴问道:“好吃么?”

谢祁也干巴巴的,点头如捣蒜:“好吃,好香。”

那一天,风带着暖和而熟悉的动物油脂香在沈家荡来荡去,两人捧着拌饭,真是傻得冒泡。可不知为何,这烙印着她童年的拌饭,穿越时空一般被谢祁吃入肚中,她竟然有种奇异的满足感,让她的心情变得格外好。

好似那个捧着碗等在奶奶灶台边的小小沈渺身边,多了个小小的谢礼。

她明确的、鲜活的感知到了:她在九哥儿眼里,从始至终都不是沈大姐儿,被他清晰地看到的人,是沈渺。

真好。

就在这时候,吃完拌饭去前头守铺子的阿桃忽然来说,有个远道而来的汤郎君说要见她。

汤?那么巧!这姓氏令沈渺精神一振,她当即便将小女儿情愫抛诸脑后,只低声说了句:“九哥儿慢慢吃不急,我去去就来。”

便利落地放下碗,赶了出去。

她撩开门帘子,便看到一身男式胡装,脸上还黏胡子的崔娘子。她穿得厚,晒黑了,风尘仆仆满脸沙,又打扮得这样,让沈渺看得一愣。

沈渺也不过很久之前在谢家见过崔娘子一面,印象深刻的是崔娘子那死气沉沉、骨瘦如柴的模样,于是从记忆中两相对应,竟没一处能对得上。

可崔宛娘却已对她行了郑重的叉手礼,深深地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