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腊八表白(2 / 2)

汴京小面馆 小雀杏 4727 字 4天前

沈渺在她额头弹了个脑瓜崩:“你也不许吃太多,回头牙疼了,你就知道苦了。”

湘姐儿用舌头舔了舔自己已经空了的两颗下门牙,顿时便颓丧了,把手缩了回去??她这辈子再也不想去口齿铺拔牙了!

沈渺摇摇头,湘姐儿和陈?同时换牙,陈训换了一颗,还是啃林檎时啃掉的,没受什么罪。

那多亏了九哥儿送来的张掖林檎。张掖的林檎个头小长得也丑,里头脆甜紧实,但沈渺觉着特别好吃,她是喜欢吃脆苹果的。

她觉着张掖的比婺州产得更好吃??沈渺夏日里买过婺州的林檎,长得又红又大,极漂亮,里头水分也足,甜中微酸,但肉松软,口感有点沙沙的。

也好吃,阿桃就喜欢吃这种面面的林檎。她最喜欢切两半,拿木勺子刮着果肉吃,一勺一勺刮下来,像在吃棉棉的冰。

总之,陈?因张掖林檎而免受口齿铺郎中的铁钳之苦,很是幸运。

湘姐儿便不同了,她两颗下门牙都摇晃了,可就是掉不下来,啃林檎啃大骨头都没啃下来,顾婶娘说拿一根细绵线,一头绑在牙上,另一头绑在门上,趁孩子不留心,猛得关门便能扯下来了。

结果她太害怕了,折腾一身汗,线也绑不上。

沈渺心软,被她撒娇要拖了几日,结果她那颗下门牙的里侧,竟然冒出了两截小小的新牙,那白生生的牙头已经顶破了牙床,像多了两颗新笋似的。

她因乳牙滞留,竟长出双排齿了。

沈渺吓一跳,再不拔不成了,赶紧带她去口齿铺拔牙。

一路上生拖硬拽,刚看到一间陈氏铺子门口悬着块“妙手治齿”、“镶牙如生”的木牌,还没进铺子呢,湘姐儿就怕得直抹泪了。

陈?也跟来了,一路上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不怕,指定也是咯噔一下,就拽下来了,不疼。”

湘姐儿哪听得进去,包着两泡眼泪,听着铺子里此起彼伏,鬼哭狼嚎的拔牙声,再也忍不住抓着陈训的手放声大哭起来。

来都来了,长痛不如短痛了。

沈渺狠狠心,拉着湘姐儿进去了。口齿铺里倒也齐整干净,店内靠墙摆着几个棕色的药柜,一格格抽屉上贴着各类中药名,铺子里散发着阵阵药香。

铺子里排列着四五张竹躺凳,旁边还有柜台,上头摆放着些精巧的器具,有长钳短镊、整齐地摆着贴了“止血”、“消肿”等签子的瓷罐,还有些说不出名堂的物件,都在冬日下泛着冷冷的光。

湘姐儿紧紧拽着沈渺的衣角,满脸俱是惊恐之色。沈渺心疼她,却又无奈,只得画饼哄道:“没事儿,拔乳牙不疼的,冬日里拔牙最好,不容易染病流血,这是好事儿!拔了牙我们湘姐儿便长大了,是大孩子了。对了,你乖乖拔牙,回头阿姊给

你做两只手那么大的蜂蜜酥皮烤馒头吃。”

这一招好使,湘姐儿光听烤馒头便咽了咽口水,改嚎啕为啜泣了。

那口齿铺的郎中留着山羊胡子,洗了手过来问了问,听闻是拔乳牙,便也笑道:“这是最简易的,的确不疼,来,张嘴我看看。”

湘姐儿看着穿深蓝长袍的郎中便害怕,叫沈渺和陈?一起哄了半天才张嘴,张开嘴了还一个劲地求那郎中道:“不要拔。”

“不拔,我就看看,只是看看你的牙好不好,呦,挺好的,生得挺齐整的,也干净,真好啊小姑娘,你养了一口好牙呢......”那郎中温言细语地东拉西扯,湘姐儿那警惕的精神便微微松懈了。

见湘姐儿肩头一垮,郎中随即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手撑开她的上下牙膛,另一手捏住小铁钳一下就伸进去了。

那手速快得一晃而过,沈渺都没反应过来。

只听噗噗两声,那郎中已飞快地拔掉了湘姐儿的两颗牙,又顺手从旁边拿了两团棉花往她嘴里一塞,叫湘姐儿牢牢咬住,便起身去算账了:

“拔一颗牙十文,给二十文便是了。回去先不喝水,瞧着不流血了,牙洞结了血痂,再开始饮食,先吃一日米粥,明日便能正常吃食了。”"

算好账,又用草纸把湘姐儿的两颗牙一包,问沈渺:“小娘子,你家这俩牙还要吗?给你包上?回家选个吉日,往屋顶上扔,下回牙便长得好。

“要的要的。”沈渺凑上前一看,原来乳牙拔出来是这样的:很小,淡黄色一小颗,连牙根都没有。

郎中又细细交代:“回头等牙洞脱痂了,多给她啃些大骨头,把牙床扩开,她新生的牙才能往前挪,日后便不会生歪了。”

沈渺赶忙细细记在心里。

湘姐儿从竹躺椅上站起来了才发觉嘴里生疼,满嘴血腥味,又不敢松嘴,咬着棉花啪嗒啪嗒掉眼泪,含糊不清和沈渺控诉那不老却还是很狡猾的郎中:“骗人...他骗人...………”

但沈渺觉着这都算好的了。很顺利了。

湘姐儿拔牙时,另一张椅子上,有个男人在补牙。没错,沈渺震惊地发现此时竟然已有了成熟的补牙技术??就是瞧着有些可怕。

另一个郎中,先用乌头之类的草药和针灸给那男人镇痛,再用极小的刀刮去龋齿的腐质,刮的时候,那男人一直忍不住呜咽嚎叫,要两个壮实的伙计帮着摁住头和手脚,才能继续下去。

清理完腐质,又叫漱口,漱出一缸子血水,凉水刺激得那人更疼了,捂着脸哎呦哎呦,最后将白锡和银箔及水银合成的粉末加热软化成膏体后,郎中便细细地为他填充龋洞,外头再镶一层银或是金。

补完后,那男人棉衣都被汗打湿了一块。疼得一张脸雪白发青。郎中又给他开了好几日的药丸吃,说是止疼消肿的。但沈渺眼见着他的脸这么片刻已瞬间肿得老高了,跟腮帮子里藏了半块馒头似的。

郎中们习以为常,交代他回家不能刷牙不能吐唾沫不能吃东西......那人只剩半条命似的,歪在柜台边,捧着高高肿起的脸颊气若游丝地点头。

湘姐儿和陈?看完都哆嗦了。

没有高效的麻药、没有器具消毒、没有高效止疼药,还是用水银填补牙洞......沈渺也哆嗦了,立马听从郎中的推介,从口齿铺里买了一罐据说能防蛀的苦参牙粉,晚上回去刷牙也加倍认真了。

沈渺回想至此,和湘姐儿又齐齐地打了个寒颤。

湘姐儿不惦记灶君的糖了,赶忙溜走了。沈渺祭完灶君也出来了,九哥儿正好和砚书、秋毫一起进门来,进门先笑着拱手说吉祥话:“天寒有尽,愿娘子万事粥''全。”

每人舀一碗浓浓的粥,热腾又甜。湘姐儿和陈训刚吃完,刘豆花和李狗儿便拉着爬犁来寻她去河面上滑冰,沈渺不放心,又让唐二把雷霆也牵去,看着几个小孩儿。

“就怕掉进冰窟窿,更怕趁乱有拍花子的,一定要紧紧盯着几个孩子。”沈渺再三交代。这几日可多人去汴河上戏冰了,到处都是人。

唐二朗声应了,扭身去牵狗。

今日因家家户户都忙着煮腊八粥,铺子里来客稀少,有阿桃和福兴两人便够了。

眼看湘姐儿欢呼雀跃拉着陈?要出门了,砚书回头看了看谢,又过来拉了拉他袖子,晃了晃。

那胖乎的小手什么也没说,但谢祁咽下嘴里的粥便摆摆手道:“去吧,你和秋毫也去吧。”

砚书立刻也拉着秋毫欢呼雀跃地跟上了。

沈渺便也笑。

原本热热闹闹的院子一下便安静下来。只剩下沈渺和谢了。这样的日子暂时没什么事可干,两人干脆坐在廊下,说些闲话,慢慢喝粥。

多数是沈渺在说,谢祁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含笑应和。沈娘子的生活细碎又温暖,他听她说着,心里也满是安宁。

肚子里渐渐便吃下了一碗豆米相济的热粥,也回想起了与娘子相遇后的一餐一食,从舟船上一碗热汤饼为起始,那时还是春日呢,竟不知不觉到了岁末年关,过了一年了。

他端着温热的陶碗,看向将发丝全都梳起来盘在脑后为螺髻的沈娘子。

此时,她正好低头喝粥,没有留意到他的目光。谢祁贪看她发髻间仅有的一根银簪子,那上头雕刻了些缥缈的云纹,想来是为了合她的名字。

温粥,听雪,扫尘,盼新年。

这一年便要过去了。

时日过得真快啊。他忽然很不舍。

“今日送完灶、熬完粥,明日便要扫尘了,紧接着便要出门办年货,筹备除夕的团圆饭呢。只怕铺子再开两日,便要歇了。”沈渺吞下一口香甜的粥,心想,之后便要开启猫冬的日子了,又转头看向谢,“你呢?九哥儿打算什么时候回陈州?”

谢祁想了想,将手里吃尽的粥碗搁在手边:“小寒过完,我便要回陈州了。”

“那便是这两日了。”沈渺不意外,腊八过完就是年,九哥儿也该回到老宅与父母亲族一同过年。她点点头:“正该如此,只是如今天寒,路上难走,九哥儿定要当心些。”

谢祁忽而开口:“沈娘子。”

他莫名唤了她一声,又顿住了,低垂下眼眸,半天没有说下去。搭在前廊边缘的手指,指节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沈渺歪了歪头,刚想张嘴问,却见他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满脸郑重,那双透亮的、乌黑饱圆的眸子长久地望过来:“我有话对沈娘子说。”

“什么话?”

“我......我在遇着沈娘子之前,便像这冬日一般冷得无趣,总觉着自己身负数奇之命,心下惴惴,不敢与人深交,深怕拖累了旁人。”

他的眼眸被雪水涤荡过一般干净又坚定,这样望过来,忽而弯起眼眸一笑,竟让沈渺心如擂鼓,“我如今想明白了。

沈渺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她的手蜷进了袖子里,不觉攥了起来。

“我想我并非数奇坎坷之命,相反,”他的声音好似比飘零的雪更温柔,随风如羽毛般吹到了她的耳畔,“我很幸运。”

“我平生所有的好运,都用来遇见沈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