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婶略显不好意思,细细打量戴柯,“我以为已经出来工作了,长得这么高大。”
“没有,”梁曼秋说,“我刚考完中考。”
阿婶:“考上哪个高中?”
梁曼秋:“还没出成绩。”
阿婶欣慰道:“再过几年就是大学生了。”
梁曼秋笑了笑。
大学扩招的惠利普及到了山尾村,近年来大学生数量逐年增加。只要是考进象牙塔,在老一辈人看来都是天大的成就,意味着翻身过上好生活。
阿婶又多嘴关心一句,“你爸也回来了吗?”
梁曼秋面容一滞, 摇摇头。
阿婶颇为震惊,既然八卦开了头,没舍得结尾:“他没回来送你阿嬷一程?”
梁曼秋再度摇头,带着戴柯匆匆路过了阿婶,逃也似的。
绕过池塘,折向一片通往田野的小路。
戴柯回过神问:“他们为什么喊你“艾滋妹''?”
梁曼秋目视远方,没有回答。
忽视得太过刻意,戴柯忍不住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梁曼秋。
在校看过禁毒科普片,梁曼秋这几年营养跟上,面容圆润,肤色健康,一点也看不出有艾滋病的样子。
难道还有另外一种叫艾滋的东西?
戴柯一直占上风,自然不许她沉默,又喂一声,碰一下梁曼秋的手肘。
花名尘封五年,早已被深埋心底,梁曼秋以为历史早已远去。只要山尾村同龄人的记忆存在一天,她在他们印象中还是瘦弱而孤僻的“艾滋妹”。
梁曼秋低声反驳,“反正我没有病。
戴柯:“我又没说你有病。”
梁曼秋:“没病不就行了嘛。”
戴柯:“谁给你起的花名?”
梁曼秋:“不记得了。”
戴柯:“你最好记起来,趁我在这,老子揍他一顿。”
梁曼秋:“谁给我起花名,你就揍谁?”
戴柯:“废话。”
那么,戴柯第一个打的应该是他自己。
他后知后觉,自己也给梁曼秋起过花名,乜斜扫了她一眼,梁秋好像没有计较的心思。不知道没心情,还是单纯忘了。
戴柯作为四舍五入的成年人,已经悄然放过年少无知的自己。
梁曼秋含笑瞥了他一眼,好像洞穿他的心事,没有秋后算账。
戴柯反倒不自在。
成长有时不是好事,越长大越会反思,越反思越无地自容。
梁曼秋的风清月霁,是戴柯年长两岁而达不到的高度。
梁曼秋轻轻说:“哥,我还是不希望你再打架。”
戴柯双手抄兜,下巴微扬,又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姿态。
“哥!”梁曼秋尾音上扬,像撒娇。
戴柯不为所动。
梁曼秋又拽拽他T恤衣角,“什么时候能答应我?"
戴柯:“我只答应不在你面前打。
梁曼秋想了下,又上了当,“跟没答应有什么区别?”
不远处一所院子上空飘着一面五星红旗,戴柯问:“梁曼秋,那是你以前的小学?”
梁曼秋:“嗯。
戴柯:“真破。”
如果梁曼秋从山尾村小学毕业,听到这样的评论,难免感情受伤。她小小年纪有幸见识过更好的东西,自然跳出旧日情结,不知不觉和戴柯同一个视角:“嗯,比不上我们翠田小学的一半好。”
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回山尾村。
回海城的路上,梁曼秋熬了两天,一路脑袋摇摇晃晃,闭眼拜佛。戴柯看不过眼,往自己大腿垫了抱枕,扣着梁曼秋的肩膀放倒她,间接枕着他的大腿睡觉。
戴四海从后视镜瞟了一眼,打了哈欠。
戴四海把戴柯批评一顿,叫他以后不能擅自逃学,送回滨中高中部,才载着梁曼秋回碧林鸿庭。
梁曼秋睡了一觉坐起来,精神比之前好许多,一个人坐在后排,看着戴四海开车的背影。
“阿伯,”她突然开口,让戴四海意外了一下,“姑姑跟你说了什么吗?”
戴四海从后视镜回视一眼,这两天他像义子一样帮忙料理后事,比梁秋更为疲惫。
他挤出一丝笑容,“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14岁时,梁曼秋没有像传言中的一样,被遣返福利院,安安稳稳升上初三,完成九年义务教育。之后上高中开始收取学杂费,会比现在多出一大笔花销。
她不姓戴,不像阿莲跟戴四海有法律关系,总害怕一朝梦醒,又回到山尾村饥一顿饱一顿日子。
梁曼秋:“我怕姑姑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以致惹怒戴四海,让他推翻当年承诺。
戴四海笑道:“我只是和你姑姑对了一下账,没有说其他的事。”
梁曼秋小心翼翼,“什么账?”
该不是这些年她在戴家的花费?
戴四海:“这两天的花费,琐事比较多,你姑姑没有经验,我帮她管了一下。”
梁曼秋一颗心放下一般,安静片刻,不禁又提起:阿嬷后事的花费,该不是戴四海也垫付了一部分?
她不敢再问。
梁曼秋一边等中考放榜,一边倒计柯放暑假的时间。
高二会换宿舍,放假当天要清空原宿舍,学生将行李全部搬走。戴四海顾着两家店,腾不出空,手无缚鸡之力的梁曼秋来帮忙干苦力活。
金明也来帮金玲,和梁曼秋一起,像其他家长一样在校门口等行李。
不久,梁曼秋在人群里瞥见一张眼熟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