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2 / 2)

虞知聆眼前逐渐模糊,她靠在宁蘅芜怀里,闻到宁蘅芜清淡的香。

她坐在温暖的凉亭中,亭外大雪,亭内如春。

她的周围是意气风发的燕山青,温柔无忧的宁蘅芜,清清淡淡的相无雪,张扬热烈的梅琼歌,以及??

救她性命,传她毕生所学的拂春。

虞知聆缓缓坐直身体,从宁蘅芜的怀里刚出来,她便感受到刺骨的冷意。

她低下头吃下最后一口肉,喝完最后一口茶,抬起头看向温柔注视她的几人。

她站起身,笑盈盈道:“师尊,师兄,师姐,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做呢。”

拂春恳求她:“小五,留下来吧,和师尊再待一会儿。”

燕山青几人挽留她:“小五,师兄师姐在这里,你不是想去蹴鞠吗,我们等雪停就去,可以吗?”

“小五,以后再处理可以吗,我们一起吃完这顿饭好吗?”

虞知聆看向拂春。

拂春坐得笔直,拿着方才为弟子们夹菜的竹筷,微微仰头温笑看着虞知聆。

“小五,师尊准备这顿饭用了很久,我们一起吃饭吧?”

虞知聆边笑边哭,声音颤抖:“我去处理事情,马上就回来。”

她转身,一步一步,离开温暖的凉亭。

拂春的声音在身后温和传来:“小五,你真的要走吗?”

虞知聆哽咽捂住嘴,她走出凉亭,步入大雪之中,碎雪飘落在乌发上,落在单薄的青衫上,被体温融化,变为刺骨的冷水。

“小五,师尊真的,很想和你吃一顿饭。”

虞知聆一步步背离凉亭,声音哽咽。

“小五,为什么不回头,看师尊最后一眼?”

“就最后一眼,师尊很想你。

虞知聆在心里与自己说。

你回头看她一眼,这是活生生的拂春,这是还未看到渡劫天命的拂春。

身后是胜若生母的拂春,是养她长大的师兄师姐,是他们一家六口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有那么刹那间,她真的就想回头吃完这顿饭,最后一顿饭,最后一顿他们美满轻松的膳食。

拂春亲手准备的,燕山青他们也都还在,就吃完这顿饭再走。

可下一刻,她闭眼回头,手上灵力化为长刀,一刀轰塌了整个凉亭。

碎裂的瓦片埋葬了拂春五人,连同碎石一起落入湖中,平静的水面在此刻汹涌澎湃,湖水兜头砸下,将一切吞噬。

再睁开眼,最后一道劫雷朝她劈下,重重砍在她的脊背上。

山头被削去一截,周身尘土飞扬,硝烟弥散,她伏在深坑之中,被劈到血肉斑驳的手颤抖,虞知聆嚎啕大哭。

她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处于心魔中呢?

在拂春说出那句话。

??“小五,一直在颖山宗吧,就和师兄师姐在一起,哪里也不要去。”

可事实上,拂春不该是这样说的。

现实里,在相无雪说完话之后,拂春安安静静看了眼几个听话乖巧的弟子们。

她叹息了声,摇了摇头:“孩子们,颖山太小,不足以装下你们的未来,你们的机缘,在广阔的天地。”

拂春根本不会说出让几个弟子留在颖山的话,她只会让自己的弟子们去飞往更辽阔的地方。

也就是这句话,虞知聆轰然惊醒,自己竟在心魔境中。

她想起一切前尘往事,想起现世的所有。

现实里哪还有拂春呢?

他们几人,哪还有师尊呢?

威压散去,雷云消失,被遮蔽已久的日头显露。

墨烛抬头看向后山山头,紧攥了一天的拳头终于缓缓松开。

明明心里有那么多话,在此刻,却只剩下一句。

“师尊。”

执教殿内坐的几人齐刷刷松气。

燕山青跌坐在椅中,摊开手,惊觉自己出了细密的汗。

他坐在高台,与下面的四人对视,面面相觑,忽然便笑了出来。

这些时日来的第一个笑。

熹清六百年,中州再次出了个渡劫境修士。

***

虞知聆推开听春崖的大门,一人在院中端坐。

“师尊。”

虞知聆目光躲闪,挡了下红肿的眼睛,支支吾吾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我不是让你去修炼吗?”

墨烛走上前,抬手替她拍去肩头的灰尘。

“没心思修炼,担心师尊。”

虞知聆有些别扭,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目光:“我没事,我去沐浴了。

墨烛收回手,在她红肿的眼尾上停留了瞬,不动声色移开眼:“嗯,好,汤泉里的水已经放好。”

虞知聆转身离开,推开水房的门,里面热气腾腾,墨烛提前便收拾好了,料想到她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沐浴,身上的伤都是些皮外伤,对于一个渡劫境修士来说不算什么。

她还保留了现代的生活习惯,身上出汗流血或者脏污了是必定要沐浴的,对着镜子小心解开衣裳,要脱衣的时候倒抽了口凉气,忍不住皱起眉头。

血迹干涸后,衣裳黏在伤口上,一拉扯便带动伤口疼痛,她的伤大多集中在脊背上,对着镜子看了看,拿起剪刀想要小心剪开衣裳。

浑身都是尘土和血迹,实在是难受,身上的疲乏急需热水温和。

自己吭哧废了大功夫也没有剪开衣服,反而还拉扯了伤口,虞知聆放下剪刀,安静垂首站在屋内,想要唤宁蘅芜过来。

房门在此刻被小心敲响:“师尊,需要帮忙吗?”

虞知聆摇头:“不用。”

墨烛顿了顿,又道:“掌门他们在执教殿议事,需要弟子找他们过来吗?”

在执教殿啊,那应当是有事情要谈了。

虞知聆默了瞬,又低声拒绝:“没事,我自己可以的。”

屋外安静很久,她有些想要放弃沐浴了,随便使个清洁术算了。

外面却又传来墨烛的声音:“师尊,我帮忙吧。”

虞知聆下意识拒绝:“不用。”

墨烛道:“我只帮您将后背的衣服剪开便离开,师尊自己处理不来,在干机阁我也帮师尊上过药的,弟子不会越线,请师尊放心。”

虞知聆对着镜子看了看,最终颓然坐在木椅上。

“你进来吧。”

她心情不太好,说话也沉闷。

墨烛推开门,放轻脚步来到她身后,瞧见青衫上破烂的痕迹和被火燎烧过后的伤痕,深可见骨的伤痕,瞧着便疼。

虞知聆是哭了不少次,但没有一次是因为疼痛而落泪,眼角的红他能猜出来是因为什么。

心魔。

墨烛喉结微滚,沉下神色,拿过剪刀道:“师尊,我开始了,疼了告诉我。”

虞知聆声音沉闷:“嗯。

墨烛已经尽可能放轻动作,小心撕开和伤口黏连在一起的衣裳,但依旧难免牵扯伤口,她的后背全是血,可从始至终,他都没听到一声痛呼。

她就安安静静坐在宽椅上,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些看起来便骇人的伤,他心疼得恨不得替她受了,她却一点也不在乎,像是丢了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墨烛拿过剪刀,将她整块后背的衣裳剪下,小心撕开。

他的手上全是血,她的背上也是如此。

墨烛小声问她:“疼不疼?”

虞知聆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事,你继续吧。”

是很疼,疼到她的腿发抖,但她从来不会因为疼痛掉眼泪。

墨烛放下剪刀,将最后一块布料扯下,低声道:“师尊,好了。”

虞知聆站起身:“好,你走吧。”

整块后背全是被劈出来的伤,血肉斑驳,鲜血淋漓,墨烛的心口堵塞疼痛,不敢再看一眼。

“师尊,需要我伺候吗,弟子封了五感帮您沐浴。

虞知聆摇头:“不必,我自己可以,我会避开伤口的。”

墨烛只能转身离开。

他站在院内,水房里水声缭绕,可如今心下没有一点的旖旎,他满脑子都是她红透的眼睛。

心魔关,她过了,却也哭了。

在院里等了许久,水声终于停下,墨烛站起身。

一刻钟后,虞知聆换了身单薄宽松的青衫,因为脊背有伤,不能让衣衫贴着脊背,并未束腰封,用根细绳松松勒住,整个人像在衣服里晃荡一般,瞧着消瘦许多。

乌发还在滴水,她未施粉黛,小脸苍白毫无血色,瞧着病恹恹的模样。

墨烛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安静替她烘干发。

虞知聆的目光却落在院门口。

梅琼歌站在那里,燕山青几人在她身后。

虞知聆忽然想起,在心魔境中看到的,他们几人一起用膳,拂春会给每一个弟子夹菜,这几个师兄师姐却将碗里虞小五喜欢吃的都来给她。

拂春照顾几个弟子,几个弟子不约而同照顾自己最小的师妹。

虞知聆抿了抿唇,墨烛在此刻松开手。

幻境中,她轰塌了凉亭,埋葬了他们所有人。

虞知聆朝他们走过去,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她越走越快,直到扑到梅琼歌的怀里。

虞知聆低声呢喃:“四师姐,我看到师尊了,我看到你们了,师尊渡劫闭关前,那一次我们一起吃了饭。”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梅琼歌抱住她,避开她的伤口,蹭蹭她的脑袋:“然后呢,小五在心魔境里做什么了?"

虞知聆回道:“我没有留下来吃完那顿饭,我没有为你们留下来,也没有为师尊留下来。”

梅琼歌抚摸她的脑袋,哽咽道:“做得好,小五,不要回头,不要留恋过去。”

“不管以后你的身后发生什么事情,小五,一直向前走,不要回头看。”

拂春希望她走的路,是一条永远、永远、永远也不要回头的路。

虞知聆埋在梅琼歌怀里。

她这一次没有回头,以后也不会回头,她的道永远不会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