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 64 章(2 / 2)

春山赴雪 伊人睽睽 5035 字 17天前

孔将军望着斗笠后少年模糊的容颜,眼睛一点点红透:“我知道,凤翔那一战,有很多疑团,我们什么都来不及说。照夜也许怪我们救援不济,也许怀疑我们中间出了内应......这些误会尚未解开,他的人就没了。”

林夜只好说:“孔将军,都过去了。”

林夜又尴尬说:“这么私密的事,你似乎也不应该找我说。我难道真的和照夜长得很像?好吧好吧,你如果真的把我当‘替身'',我就勉为其难当一把啦。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我是南周小公子。你我今日所有谈话,若陛下问起,我都是会如实告知

的。

孔将军怔愣。

林夜摸鼻子,笑嘻嘻:“我毕竟是小公子嘛。”

他的嬉皮笑脸,成功让孔将军产生怀疑。

这怎么会是林照夜呢?

照夜不会面对将士生死,而轻描淡写始终在笑。照夜不会听到他们的痛苦,而无动于衷闻若不闻。孔将军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照夜的真容,可照夜再如何荒唐,也不应该是眼下这少年这副“无所谓”的模样。

他想说,小公子便姑且一听。

凤翔三万将士的身陨,照夜在乎,小公子不在乎;川蜀军可能存在的背叛与内应,照夜愤怒,小公子无所谓。眼下这少年,分明身量相似,面容相似,声音相似......可那也许只是孔将军太过思念照夜,而产生的臆想。

林夜不是照夜。

林夜永远不会是照夜。

夕阳下暖风徐徐,林夜眼睁睁看着这位孔将军,由起初的感慨哀伤,神色越来越冷硬,看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充满审度与评判。

林夜洗耳恭听半晌,见这位孔将军似乎不打算再诉苦了,他朝这位将军笑一笑。拱手行礼后,他晃着拐杖,打算去找自己的同伴。

而孔将军自然看不到,背过身后的林夜,乱发拂双眸,眸幽如子夜。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凤翔那孤立无援的一夜。风平浪静下,暗流裹着血腥和算计。四面楚歌,敌我难分,他并非接受不了兵败,但他如何接受身边人的背叛呢?

三万将士埋骨凤翔。

杨增也在其中被哄骗。

那场战争,得益者到底是谁?

在襄州的高明岚说破一些事后,在光义帝到达金州后,他当真试图不知,可他实在聪慧??他尚未查,便已然有猜测了。

无法流遍全身的心间血,如刀子般,裹挟而上,在不见天日的地方,一寸寸剜着林夜的心脏。

将不在勇,而在谋。

他自小被如此教诲,而今想来,这似乎是一种幸运,可也是一种诅咒。

孔将军自然不知那少年公子的苍然,孔将军只是看着林夜的背影,不死心地追问一句:“如果,如果你是照夜将军......小公子会原谅我们吗?”

林夜哈笑一声。

夕阳西下,霞光满天,焕如锦绸。小公子的笑声裹在那烟霞锦绸中,分明清朗,却也透着些许厉狠狂意。

林夜转头朝向孔将军,干脆利索:“不原谅。”

孔将军愣住。

林夜:“如果我是照夜,那我绝不原谅。背叛者都要付出代价,不然我不就白死了嘛?”

孔将军脸色惨白。

他朝后跌退一步,透过小公子的斗笠,看到的是十二岁前的照夜??那个孩子,坚韧冷厉,心性孤寒,寸土必争,寸步不让。

孔将军跌撞后退,不远处跟随的军士露出担忧之色,朝这里快步奔来。

而林夜好似只是逗人玩,看孔将军神色大变,他便重新眼中浮笑,又变回了好说话的小公子:“可我又不是照夜。我哪有资格替照夜说话嘛?喂,孔将军,你没事吧?你这么大年纪,被我气中风了,我可怎么跟我皇兄交代啊 ?"

军士们赶来,便听到林夜如此没良心的“关怀”话语。

孔将军好似老了十岁,摆摆手,用怅然复杂之色,盯着林夜。

林夜朝他露齿一笑,林夜正要再说话,粱尘便急匆匆奔来,隔着老远就大喊:“小公子,不妥了!雪荔被陛下召进宫,说去当什么死士头子去了………………”

林夜色变。

孔将军见这位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小公子,瞬间迈步奔向他的人马。

几个年轻儿女从远方奔来,簇拥住林夜,七嘴八舌地说着一些孔将军并不在乎的事。那些年轻郎君与小娘子,只奇怪瞥了孔将军这一方一眼,他们便吹起口哨纵马而去。

孔将军怅然若失。

他想那应当确实不是照夜。

可他又想,若是照夜活着,该有多好。

然而,照夜活着,重新受四方掣肘,进退难行,又算什么好呢?

孔将军叹口气,弓着腰背,正要朝林夜那一方相反的方向走,却也有鹰隼传来一道消息:“陛下设宴,召诸将随行。

林夜那边,听到的消息,是李微言派人传给他们的:“陛下想效仿北周宣明帝,召江湖人,建一只效忠于他的私兵,朝廷臣子不得干预。陛下想让冬君大人做那死士的头子,已经宣召冬君入宫了。”

李微言告诉他们:自己试图拖延,他们想阻拦的话,尽快赶去。

阿曾骑在马上,沉思:“这消息,不太对劲………………”

李微言和他们,何时有这么好的交情了?

但不等阿曾的思考说完,林夜身下的马便如纵风般,一掠而过,将众人甩在了身后。

众人面面相觑,只好咬牙:算了,先救人吧。

林夜则满心惊怒。

召雪荔进宫?雪荔不通俗事,既然答应送自己和亲,便绝不会出尔反尔,中途答应光义帝的邀约。雪荔奇怪的性格,必然会得罪皇权。而光义帝脾性再好,也见不得一个跑江湖的小娘子这般忤逆自己。

林夜纵马一路,满心冰凉,想到了自己会见到雪荔与众将士敌对,千军万马拿她一人,她孤立无援的场面。

林夜从未这样着急过。

他来不及思考,来不及琢磨李微言这套传话的古怪,满心都是自己一定要保护雪荔。他不能让人伤害到雪荔,也不能让雪荔扬长而去,再也找不到。

林夜在行宫苑前下马,匆匆入宫。

阿曾等人一路追逐,然而他们身份低于小公子,不像小公子那样刚到宫门前便能入内。林夜在内苑中疾奔时,阿曾等人还在宫门前一一验证腰牌,等候通行。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内苑彩幢连天,池有流灯,辉罗耀列。

内侍与宫女们停下向小公子请安,林夜如一阵风般飘过,顾不上看满园的奇异风景。他只在皇帝寝殿前堪堪停步,向内请示。

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林夜的心越发向下沉。

内侍掀开帘子请小公子入室,林夜仓促间振振衣冠。入了内殿,十六盏花树灯烛火光直映眼底,雪荔正站在殿堂最中央,而李微言正和光义帝,一站一坐,位于高阶之上。

林夜一眼看到雪荔:满室华光,只她清凉无汗,纤尘不染。

林夜拱手便道:“陛下,不可!”

雪荔回头,看到了他。

她依然是眸清神静的模样,光义帝的逼压,并不被她放在眼中。她在回头时,看到林夜,原本眸子如雨水般清亮,却在看到他鬓角湿意与颈上薄汗时,雪荔怔了一怔。

林夜朝她宽慰一笑。

李微言站在光义帝身后,大半边身子掩在烛火后,如幽魅般,观察着他们。

光义帝奇怪:“林夜,你说什么?”

林夜仰头看向光义帝,言辞恳切:“陛下,南周与北周的和亲协议之一,便是“秦月夜''护送臣北上。冬君一路相护,臣的安危全靠冬君相护。

光义帝烛火下的眼眸,微微晃动。

光义帝玩味:“全靠?”

他旁边的李微言慢悠悠地解释一句:“就是说,他离不开冬君,不能让出冬君。是不是啊,小公子?”

“是,”在皇帝和世子惊诧的目光中,林夜竟然真的应了,“臣与冬君情谊深厚,恕臣不能将冬君让给陛下。”

殿中烛火照屏,玉屏火光摇曳。烛火的赤色光拂过林夜的眼睛,他清澈的眼中蕴着冰雪刀剑,又在墙壁上投下浓郁的光影。

此间无声,落针可闻。

雪荔轻轻扯林夜袖子:“林夜......”

林夜低声:“别怕,阿雪。陛下是仁善君主,不会为难我们的。”

林夜垂着眼,感觉威压寒色落于己身。光义帝审度的目光,将对他产生猜忌。可他无路可退,如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出雪荔。

林夜思忖自己还能说些什么来挽回局势,他听到雪荔轻而凉的声音:“林夜,我没怕。陛下也没有抢我的意思。”

林夜意识到自己恐怕弄错了什么。

他抬头,看到光义帝背后,李微言歪靠着锦玉屏风,满脸的戏谑捉弄之笑。

而雪荔在林夜耳畔,轻声:“我告诉陛下,我生了病,需要陛下一滴血,和陛下身边的神医来治病。陛下说,君主之血不能随意给人。誉王世子便建议,我表达一下我对陛下的敬仰,陛下将血给我便是。陛下欣然应允。”

the "......"

林夜看向雪荔,恍惚:“你表达一下你对陛下的敬仰………………你如何表达?”

雪荔道:“我为陛下舞剑。陛下今夜设宴,宴请金州臣属与将士,我将舞剑,为陛下助兴,来换取陛下一滴血。陛下同意了。’

林夜无言。

而光义帝,此时才悠悠缓缓地审判这位臣属的忠心:“小公子初初入殿,便大呼小叫说着‘不可''。不知道,是哪里不可''?”

林夜知道自己被李微言耍了。

李微言要笑不笑地看着他,报复他这几日对誉王世子身份的调查,此时得意非常。

而众目睽睽之下,林夜面对光义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陛下,确实不可。”

事到如今,不只光义帝,雪荔也在用不同寻常的目光窥视林夜:他为何而来,又为何紧张,为何撒谎?

林夜面不改容,一揖而下:“臣以为,阿雪虽是江湖儿女,但亦是女子。世间从无良家女子跳舞,取悦君臣的道理。但是阿雪毕竟是江湖人,不拘小节,又有求于陛下,陛下给阿雪一个机会,亦是我主仁善。

“臣左思右想,觉得、觉得......不妨臣与阿雪一道舞剑。这样,既全了君臣情谊,又不至于坏了阿雪名声。”

雪荔圆润的杏眼,轻轻眨了眨:咦,林夜要陪她舞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