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想:留在这和亲队伍中,只要雪荔回来,她总有为姐姐复仇的机会。
而她会慢慢恢复和“秦月夜”主楼的联系,将这些脱离杀手楼的杀手们,重新带回组织,赢得春君的信任。
眼下,这是她唯一能选的道路。
阿曾不置可否。
林夜当日不杀燕,此时自然也不会杀窦燕。林夜分明拿燕有用......毕竟,这位是“秦月夜”真正的冬君。她知道的,没有说出口的,远比这和亲队伍中的普通杀手们多得多。
林夜和雪荔不见,阿曾当即让人将燕带过来,便是想试探窦燕。
他到底曾作为“杨增”,是北周鼎鼎有名的寒光将军。也许他在对阵用计上确实不如林夜,比起林夜更是差了许多运气.......可如今群龙无首,阿曾是最适合的领袖。
阿曾心中甚至想:小公子那般洒脱地离开,是否也是考验他呢?
林夜是否也想看看,事到如今,阿曾是敌是友,愿意陪着这只队伍走到哪一步。
窦燕征得了他们的同意,便美目盈盈,尽量维持着美人的骄矜与聪慧,尝试着开导他们:“小公子的生平,或者小公子的喜好,是否有和金子有关的地方?或者他父皇,他母亲,或者他去过哪里......”
众人目色闪烁。
有些人已经想到了。
阿曾一锤定音:“金州。
窦燕眸子微眯,微疑惑:金州?她调查过小公子的生平,和金州毫无关系。这位侍卫这么说…………………
明景在此忽然恍悟一般插话:“是了。霍丘国捣乱,如果想对你们南周动手的话,霍丘国一定会在南周边境搞些动作。自从照夜将军收复金州,金州此时也算是南周与北周、西域诸多部落的交界处了。这盒金子,很可能真的指金州。”
而阿曾已经站起来:“小公子指的是金州。他要我们先去金州,他日后会和我们在金州汇合。”
众人半信半疑。
阿曾已然:“把先前追踪他们的人手召回来,我们即刻出行,前往金州。”
众人被他肃然气势所慑,当即应是。然而出门时,许多人心中嘀咕:说着和亲,这条和亲路怎么越走,离北周越远了呢?
他们还会去到北周吗?
偏偏宣明帝在襄州输了一场,此时大约不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这只和亲队伍再出新招。
和亲队伍前往金州,次日便登上路程。
林夜和雪荔正日夜兼程,赶向南宫山。
在南周与北周、西域交界的地方,有和尚原、饶风关、仙人关三关,共同构成川蜀战场,被世人称呼为“西线三关”,把控着关与汉中的要塞。
金州,所处仙人关,与三泉死守相助,形关门打狗之势,防止北周军队由凤翔进入南周蜀地的可能。
南宫山,位于金州东南侧。若是到了南宫山,登山而望,可见金州。
林夜牢牢记得陆轻眉告诉他的消息??
“陛下受誉王邀请,亲自去金州,打算祭祖,贺此中兴盛世。”
当林夜从陆轻眉口中知道那番话的时候,他便因为自己某些不便言明的原因,想要去金州。
如果金州兵变,林夜想从南宫山赶去金州,会比此时身在襄州,要合理很多。
何况,林夜在襄州说破北周宣明帝觊觎他血脉的故事,引得天下豪杰们竞相侧目。雪荔这样单纯的人,都想要他的血。更罔论其他人呢?
林夜跟随雪荔离开,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暂时躲避有可能的追杀。
他确实心甘情愿随她而走。
但他同样有自己的筹谋。
林夜虽然被雪荔带走,但在起初的生气后,他便因为自己的一腔算计,而觉得对不起雪荔。他便千万倍地对雪荔好,为她出主意,教她怎么躲开“秦月夜”那些杀手,平安到达南宫山,登山挖她师父的坟墓。
其实他不出主意,雪荔也能做到。
但是雪荔第一次感受到旁人这样无微不至的“出主意”,她心中感觉很奇怪,闷闷地想了许多日。
而雪荔对林夜也是很不错的??
他大病初愈,雪荔记得他此时身体很差,便如突然开悟一般,学着照顾一个病人。
她不太会照顾病人的情绪,也不懂煎药那些事,她笨拙地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脏活累活,全都自己来。
夜间,雪荔划着小舟,与林夜一道行在大江上。
她让林夜坐在船舱中,怕他第二日又病倒。她如此务实,也不知从哪里看出她的好,感动得热泪盈眶,隔着一道帘子,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雪荔飘飘然。
她低头望着竹筏上的灯笼,再仰头看天上的星火。
她耳边如流水般,飘着少年郎喋喋不休的笑声:“阿雪,你待我实在是好,管我吃管我喝,我早上起晚了,你也不叫,哼,和梁尘他们那些没良心的人不同。当然啦,我也投桃报李,对你格外好。
“阿雪,咱们珠联璧合,再对一下进入南宫山的计划......”
“林夜。”少年郎噙笑的声音,被雪荔打断。
林夜“嗯”一声。
他隔着竹帘,托腮坐在船舱中,衣覆在膝盖上。
云在青天,人映于水。隔着一重重星火,他目不转睛地偷窥着少女。
他看她翩然,看她洁净,看斗笠拂过她的面颊,乌发掠过她的衣袂。如此灵动的佳人,为他划船。
此生何求呢?
雪荔低头望着水中的星辰:“这种心情,是什么感觉?”
林夜挑眉:“嗯?”
雪荔:“你说这些话,我心情很好。我为你划船,我很情愿。你为我出很多主意,情愿跟我走,我心中有些感受……………”
她说得混乱。
然而林夜毕竟是林夜。
他坐在舱中轻笑,掀开帘子:“那是‘感动''。阿雪,你因为我而感动。”
雪荔转身,见少年公子从船舱中摇晃着走出来。他身子颀长,伸展懒腰,像一把长剑拔身破雾.......
他朝前走一步,她往后退一步。
她退到竹筏边,再一步,便要掉到水中去了。
雪荔单纯:“我不会泅水。”
他不动了。
少年兀自笑一笑:“身在南周,怎能不会泅水呢?我教你。”
雪荔:“救完我师父后,你应该还是要去北周和亲的。北周没有南周这么多水,我不需要泅水。”
小公子便笑,揶揄她:“阿雪,你好不爱学习,不爱努力哦。”
雪荔眨眼。
林夜笑着笑着,肃然:“我从来没保证能救活你师父。我的血从来没有起死回生的功能,而且半年过去,你师父若成了一堆骨头,更是毫无作用。”
雪荔点头:“我明白的。无论如何,我很开心。”
开心………………
林夜垂下眼,撩起眸子直直望来,眼中浮着少女看不懂的神色。
夜风寂静,少年眼中那种神色转瞬而逝,雪荔怅然自己不懂的情感如此之多。
她不觉出神,而林夜回神,笑道:“我也来划一会儿。”
雪荔:“不......”
林夜站到她身后,清雅熏香气息拂过她后颈,细细密密的,像是什么蚂蚁爬过,激起人一重鸡皮疙瘩。
雪荔专注感受,她尚未感受明晰,那种感觉又瞬间远离。
他后退了一步,与她保持半身距离。他伸手向她时,姿势为了躲开她,而有些别扭。
少年的手扶到竹竿上,饶有趣味:“怎么划呢?阿雪,教教我好不好?”
他一把掀开她的斗笠,嫌弃地扔到竹筏间。
白纱拂动,在竹木间滚到脚边,擦过二人的衣摆。雪荔抬头,撞上他星光眸子。
他像是不知自己长得好,只是弯着眼笑:“离得近,才看得清你嘛。”
雪荔:“我觉得你意有所指。”
林夜轻声嘟囔什么“好聪明”,口上正经:“看清你怎么划船啊。来嘛,来嘛,离开你,我怎么办嘛阿雪?"
她抵制不住他的撒娇,轻声教他。
她一心一意地教他,不知他站在她身后,心不在焉的,目光时不时飘掠到她脸颊上,再恍恍惚惚地挪开。
此夜,星光全在水,渔火欲浮天。少年少女依偎着,竹竿一重重掠过?乃绿水。
夜风传送少女的清甜气息,她的发丝偶尔拂过他手臂,她清盈的声音麻醉他心神。
林夜手软心麻,头脑昏昏,坚持地在心中告诫自己:克制,克制。以毒攻毒。
红颜骷髅,百岁皆亡。
为色所迷,终可抵挡。
他此行没错:也许看过她师父惨烈的尸身后,看到人死后腐朽无救的模样,他会放下对她的执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