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亦有踟蹰。
陆轻眉冷淡回望。
半晌,粱尘深吸口气,朝那渐驶出巷子的马车高喊:“我就是要做一把剑??
“我要当那把劈开浊世的剑!
“等我成功了,我回去找你。你好好吃药啊………………”
陆轻眉睫毛轻轻颤,手指搭在车帘上,微微瑟缩。
她重新回到车中,垂着眼,心中慢慢想:良辰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她争名逐利,不肯俯首看尘埃?
父亲劝过她,陆良辰也劝她。她想为陆家搏一个更好的未来,她错了吗?
她此时依然不能理解粱尘,但是陆轻眉想,她有一件事可以做:先帮粱尘瞒住家里,不要让陆家人打扰他吧。
而她,要先去查霍丘国的情报了。
黎明时分,林夜那间塌了床的屋舍中,林夜依然和雪荔对峙。
雪荔用发带,将林夜绑在塌了的床柱上。
林夜被她绑了一夜,昏昏沉沉。雪荔像是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只坐在一旁,盯着他看。
林夜手背在后方,碰到自己的发带。
他尝试着解绳子,抬眸间,看微弱天光照入窗棂。烛火早灭了,浅浅的白光落在雪荔身上。
她目不转睛。
林夜迟疑一下,说:“阿雪,你是不是......不开心?”
雪荔怔住。
她问:“什么叫‘不开心''?”
林夜惊讶她对感情的无知,到了这般境界。但他心中大约有数,他此时需要麻痹她,让她注意不到自己在解绳索。
林夜便想一想:“就是,心脏沉沉的,往下压,提不起劲头。看到我,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看着我,唔,想打我一顿,掉头就走。”
雪荔轻声:“我不会掉头就走的。我想要你的血呢。”
林夜沉下脸。
雪荔则垂下眼,手指摸到自己心口。
她摸着砰砰的心跳:原来,一夜的情绪起落,这种没办法的感觉,就是“不开心”。
那她不开心好久了。
雪荔又问:“那么,什么叫‘开心''?”
林夜随口胡诌:“就是看到我就心脏跳得很快,整个人飘飘然,很想和我说话,很想搭理我。唔,不会捆绑我,不会欺负我。开心的小娘子呢,是舍不得我受一点委屈的………………”
雪荔抱着膝盖。
她坐在角落里,听着他胡言乱语。
然而在他的胡言乱语中,她摸着自己的心脏,真的体会到了一种情绪:“我本来很开心的。”
林夜疑惑。
他背在身后的手指灵活,经过努力,已经把那绳索解开了大半。剩下的绳索若要解开,??声会很大。他需要更多地和雪荔说话,转移雪荔注意力。
可他此时,真的只是想转移她注意力吗?
如果仅仅是这样,他为什么要??
林夜小声问:“什么时候很开心?”
雪荔:“昨夜刚见你的时候。”
林夜听到自己心脏“砰”地一下,像炸开的烟火,烧得他晕晕然。
他掩饰般地笑,躲开目光:“自然。你来找我取血嘛,当然是兴高采烈来的。”
雪荔:“不是。我本来,是想问你糖果是什么味道。”
林夜茫然。
雪荔解释:“我昨日吃到了一种浆果,我感觉......嗯,很开心。我尝出了味道,但我不知道那种味道叫什么。你和陆家娘子在说话,让我走开。”
林夜眸子一缩。
他轻声:“阿雪,我......”
雪荔并不在意,只是有点儿说不出的感觉:“后来糖果吃没了,我没买到。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味儿。真是的。”
林夜怔怔看着她。
他凝望着她冰雪一样的淡然的眼睛。
她抱膝坐在墙根角落里,日光薄薄倾斜。她始终不知道她此时的孤寂,不知她的遗憾,不知她的怅然。
而林夜已经心跳失常,时快时慢。
说不出的怜惜之情,氤氲在林夜心口。
他经常得意自己的心软,而此时的心软,让他心乱如麻。
他心乱如麻,竟然冒出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想着:要不,给了她吧。
她好乖,好安静。
她好漂亮,又好可怜。
她这样看着他,怎么办呢?
坐在地上、被绑在床柱前的少年公子仰着头,空空地看着高处横梁,也看着空气中飞窜的尘埃。
林夜莫名开口:“阿雪,我的血,只能用三次。”
雪荔抬眼。
林夜不看她,始终看着上方什么也没有的空气。
他语速很慢,似斟酌,似犹豫,似随时想说服自己停下来。可他声音如流水一般,仍然缓缓流入了雪荔心间:
“襄州城那夜,我已经用了一次。我只剩下两次机会。我要去北周,中间可能发生各种意外,我不能乱挥霍那血。”
雪荔实在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少女。
她问:“三次以后,你会死吗?”
林夜心不在焉:“会吧。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这世间这么操作的人,只有我一人。我也没有经验嘛。”
雪荔道:“我记住了。我只要你一次血,不管我师父会不会活过来,我都会跟在你身边,让你不需要用到第三次机会。”
雪荔静道:“我知道你想活着。”
林夜又笑一笑。
他慢悠悠:“阿雪,这个和亲计划,涉及的人与事太多了。我不能任性,我的性命也不应由着自己乱来。我是要去北周的,可你师父又在哪里呢?若是你师父,是不是我又得改道?我不能让整只和亲队,因为一点私心,而跟着我冒险。”
雪荔望着他。
她知道,他一定有下文。
果然,林夜朝她笑:“阿雪,我不能有私心,但你可以。”
他温柔地看着她。
他将手从后方伸出,雪荔见到绑他的发带果然已经松了。她无动于衷,显然她早就知道了。
此时此刻,黎明光亮,屋中的少年男女沐浴在日光下。
林夜朝雪荔伸出手,郑重其事:“阿雪,偷走我。
“阿雪,带我走。”
天一点点亮起,粱尘和明景去用早膳的时候,听到暗卫们在讨论着什么。
梁尘入座,听到他们说:“真的啊,昨天公子屋中的床都塌了。
“轰??那声音可大了!我还听到屋里面有女孩儿的声音。我想细听呢,公子恼羞成怒,把我骂走了。”
“啧啧啧,你们说,床为什么塌了呢?”
“是啊,这得多大的动静,才会把床给弄塌了啊。”
众暗卫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昨夜关于林夜床板的私事。
一会儿,杀手们来用餐。他们如今和“秦月夜”脱离关系,已经完全联系不到杀手楼,心情茫然又郁闷。
杀手们听到暗卫的讲述中涉及到了女孩儿声音,便也跟着讨论了起来:
“咱们这些人里,有几个女子?”
“对啊,几个呢?”
两拨人明知故问,七嘴八舌。
明景听得睁大眼睛,耳朵伸长。她恨不得凑过去听得更清楚些,而粱尘在旁一拍桌子,吓人一跳:“你们不要胡说八道。”
他们争论间,阿曾一瘸一拐地走入堂中来用膳食。他正在养伤,每日除了一日三餐,几乎不出现在众人面前。
阿曾听到了他们的争吵,听到粱尘唾沫横飞地力争小公子是一个“君子”。阿曾面不改色,刚坐下咬一口馒头,粱尘就冲过来,夺过他的碗。
梁尘很激动:“公子的床塌了,肯定有别的原因啊。阿曾,你说,对不对?”
阿曾慢吞吞,很冷静:“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众人眨眼。
阿曾:“公子呢?"
众人恍然大悟,连忙跳起,纷纷扑向堂外,去寻公子??这个时辰,公子该起了吧?
一刻钟后,阿曾一瘸一拐地到了林夜的寝舍前。
寝舍门开着,众人沉默盯着空荡荡的寝舍。阿曾从他们身后瞥去一眼,看到屋中的打斗痕迹,坍塌的床木,扔在地上的帷帐。
他依然很平静:“啊,小孔雀又被“冬君''偷走了。"
众人:你为什么要说“又”?
粱尘不解:“发生了什么?”
阿曾想到自己曾经在浣川客栈中,见过的林夜盯着雪荔的眼神。
当日心头悬着的那把刀,在今日,终于砸了下来。
他吐出一口气,轻飘飘道:“谁知道呢,也许是私奔吧。”
此时的林夜和雪荔,已经出了襄州城。
雪荔说她的计划:“秦月夜会把我师父的尸体送去南宫山,因为在我小时候,我师父带我在南宫山住过一段时间。那里应该是我师父的故土。我们要去南宫山,找我师父。”
林夜眨眼:“怎么找,跟杀手们抢人吗?我怕。”
雪荔摇头:“挖坟。”
雪荔变戏法一样,拍一拍马匹行囊中的两把铁锹:“小贩跟我说,这种铲子挖土最方便。”
林夜不想问她是不是被骗了,林夜只是好奇哦。
他伏在马背上,委婉提醒:“那是你师父的坟墓。
虽然他心中乐开花,正想看看糟老头子被挖坟。但是,咳咳,他还有一丁点儿良心。
雪荔想一想:“是不是不太好?”
林夜:“当然啊!”
雪荔便再想一想。
片刻后,雪荔把两把铁锹都扔到林夜怀中。
林夜手忙脚乱去接的时候,雪荔道:“那你挖,我看。”
林夜:“......”
他诚恳道:“你师父有你,真是福气。”
她不懂他的揶揄,以为自己被夸,心情很不错。他笑个不停,倒也跟着心情好了起来??挖就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