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州城中的寻常街口包子铺前,雪荔意外与林夜重逢。
她没什么感觉,但是林夜见到她,则表现出了极大的惊喜感。
雪荔不太能关注他人的情绪,但林夜展现出来的欢喜笑容,连她都忍不住看了又看。
林夜握着扇柄,啪地把扇子一合。他如此风雅,整条街的路过小娘子都悄悄看他。
雪荔注意到了。
林夜笑吟吟:“没想到我魅力这么大,你追我追到这里了。”
雪荔张口,他立刻在她开口前伸手制止:“停,你不必说,让我先快乐一会儿。”
雪荔向来安静,便乖乖地不说话。
林夜乌黑的眼眸对上她,怀疑她其实什么也不懂。这样一想,林夜心中便又无奈,又好笑,满腔柔软心绪如棉花,飘飘然,让他无处安放。
可他必须安放。
林夜自来熟地问:“你来襄州城做什么?”
雪荔奇怪:“不是你魅力太大,我追你追到这里的吗?”
林夜一噎。
他瞪她一眼,佯怒:“我开玩笑的。”
“我也是开玩笑的,”雪荔这才说道,“我是来,讨生活的。”
她要在襄州城中赚一大笔钱,好带着钱去游行天下。
她此时见到小公子,遥远而模糊的记忆中,有一重记忆陡然苏醒,让她警惕:她曾说过,下次见面,要把“问雪”还给小公子。
可她此时有点不想还了??雪荔什么武器都会用,但她平时懒得用武器,她没有自己专属的武器。
“问雪”非常适合她。
她似乎有一种招惹麻烦的潜能,一路都遇到很多人,追她杀她拦截她。游行天下,怎能没有一把合适的武器呢?
雪荔悟出了一腔狡黠的心思:她要拿钱,把“问雪”买下来。
她不知道“问雪”价值几何。
她现在没钱,她得先赚很多钱。在她赚到很多钱之前,她不能让小公子想起“问雪”,朝她询问。
雪荔直勾勾地盯着林夜,脑中转着直白的主意。
林夜被她这样看着,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心,又突突疾跳两下。他兀自红了脸,又兀自镇定下来,侧过身。林夜矜持:“你别这样看我。
雪荔:“?”
林夜用扇子抵着下巴:“你要知道,这是你对付郎君非常有用的武器。遭你这一手的郎君,无不折服于你。你,咳咳,要慎用。”
雪荔淡然非常:“我学会了。”
林夜怔一下,转过脸来看她。
雪荔生怕他问起“问雪”,少女主动询问:“你来襄州做什么?你的侍卫甲和乙呢?杀手丙丁他们呢?”
无论什么时候,林夜听到她将人称呼为“甲乙丙丁”,都要忍俊不禁。
林夜自我强调:“我叫林夜。”
雪荔望他一眼,不语。
林夜又继续:“我的两个侍卫不叫甲和乙,长得像大叔的那个叫阿曾,和你年龄差不多的那个叫粱尘。而且我的队伍现在人员增加了。除了你曾经的手下,我也招了些人马。他们现在还在城外,应该很快就来了。”
雪荔只关心:“你们来襄州做什么?”
林夜:………………你真是油盐不进啊。
他不想说实话,便模糊了一番后说:“被追杀。他们在后方保护,我先进城了。”
雪荔心想:哦,是了,追杀他的人一直很多。他这是当逃兵啊。
林夜洞察她的想法,严肃纠正自己的形象:“我这是用最小的损失,获得最容易的成功。多亏我机智,我的主意可以让我们兵不血刃,你信不信?”
雪荔无所谓信不信。
雪荔只觉得他这副炫耀自己的样子,像是一重光落到他周身,让他显得......明亮非常。
林夜试探她:“那你......要和我走么?”
他屏住呼吸,心脏颤抖,聆听着她的回答。
她果然说:“不。”
寒暄结束,雪荔背过身,走过包子铺。
包子铺的伙计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已经听出这少女和少年公子是旧识。伙计躲在包子铺后,见林夜出了一会儿神后,朝雪荔追去。
林夜根本没听到之前雪荔和包子铺伙计的对话??
林夜:“你去哪里?"
雪荔:“讨生活,赚大钱。''
林夜:“啊?”
雪荔:“方才我得知了一个赚钱的方法,我要去赚钱。”
林夜斟酌一番,算了算自己的手下这会儿还进不了城,他左右无所事事,不如跟着她:“可以和我分享吗?”
雪荔侧头看他:“你也没钱吗?”
林夜弯着眼睛,轻轻地“嗯”一声。
他这一声“嗯”,既含糊,又清脆。他好像不懂她在说什么,又好像他早有调皮之心在伺机行动。他用纯而无辜的眼睛盯着人看,谁的心都会化掉。
可雪荔的心不会化。
但雪荔无所谓:“那我带着你一起赚大钱。”
林夜郑重其事:“你可要罩着我啊。我身脆体薄,干不了重活。”
他补充:“轻活也不一定干得了。我十指不沾阳春水。”
雪荔后悔了,默默地朝旁边挪,想远离林夜。林夜比她还不识眼色,硬是凑上去挨着她。
少年少女相携而去,包子铺伙计从包子笼后钻出,匪夷所思地看着二人的背影:
他怀疑那女孩儿脑子有些问题。
是个人都能看出那少年衣着看似朴素,实则华贵无比。她竟然以为那公子穷?
伙计啐一口,继续卖自己的包子:又穷又蠢的小娘子,带着那个有钱却同样蠢的小郎君,去得到些教训也好。
等他们吃了亏,嘿嘿。
五月时节,南周的襄州城中热闹非凡时,北周汴京的枢密院机速房,人员往复进进出出,机关咔擦声不绝,而此间竟然鸦雀无声。
枢密院机速房,是北周中枢的情报机构。每日大大小小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情报,都会传到这里。
而今,掌枢密院机速房的人,是知枢密院事。
机速房内殿,一张素色屏风后,坐着一位年轻非常的郎君。
这位郎君衣着紫色圆领宽袖长袍,腰系玉带,坐于案前独自下棋。棋子纷纷落在棋盘中,黑白之子衬得他手指葱白如玉,指骨修美。
捧着一方卷宗进入内殿的小官在屏风口朝他作揖行礼,恭敬非常:“小张大人,来自襄州的情报,刚传入汴京,便被我们截获了。”
年轻郎君只看棋盘,温声:“陛下知道吗?”
小官讪笑:“枢密院是朝臣办公之署,机速房又专事情报。若有情报,自然是先送来给我们。”
年轻郎君淡声:“陛下乃天下共主,臣子怎敢擅专?”
小官便知他是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了,沉吟一番,小官凑近些,躬身轻声:“陛下这些日子,好像又病了,除了奏折,不理会他事。这样的情报,陛下根本不会在意。”
年轻郎君这才抬手,向他要那方情报。
小官将卷宗送上时,抬头瞥到年轻郎君春水一般的眼波、温润如玉的面容,心中不禁唏?。
如此风华之态,方才算得上是张家未来的家主。
张家坐镇关中,享誉海内外,繁盛二百载,家中子弟不为官,便求学。唯一可惜的是,自大周朝分为南北,张家依然显贵,却到底不如昔日繁盛了。
如今张家家主在北周朝担任宰相,兼枢密使。
而张家家主之子,张秉,便是眼前这位年轻郎君,为知枢密院事,掌机速房,足不出户,遍阅天下情报。
枢密院中官员,称呼张秉为“小张大人”。
“小张大人”张秉快速翻阅了这封传来的情报,眸色微闪。
这份情报,是来自襄州的一封信。写信人是一个叫“扶兰明景”的西域公主,说襄州有一桩关乎国家的秘密,若是有人找到她,她会与人分享。
#E......
张秉手指扣着案几,微微垂目:是西域朱居国的那个王庭扶兰氏吗?
可据他所知,扶兰氏已经灭绝了啊。难道有漏网之鱼?
张秉将情报还给那小官,小官知道郎君意思,便翻阅起来。
小官看完后说道:“我们要派人手去襄州吗?”
张秉温声:“陛下前夜私召我父亲,说如今重中之重,是要南周小公子到达汴京。”
小官疑惑,不知张秉说这个做什么。
张秉又道:“禁卫军不曾出动,但最近许多江湖人的消息传到汴京,皆送到了陛下案头。”
张秉的意思,莫非是宣明帝召见江湖人私下行事?
小官愤愤不平道:“陛下十分信任‘秦月夜,让一个江湖杀手楼执行那些藏头藏尾的任务。如今不只‘秦月夜'',陛下连那些乱七八糟的江湖门派都召见,却把我等扔在一旁......陛下、陛下被‘秦月夜蒙蔽了。
小官说着江湖传言:“那玉龙楼主总是出入汴京,和陛下私会。妖言惑众,陛下若是信了那玉龙......”
张秉:“玉龙已死。”
小官一噎:“可现在的“秦月夜'',几乎成了陛下的私兵。陛下为何一直避着我等?"
富贵险中求。
小官悄悄观察张秉面容,他看不出这位年轻郎君的态度,却到底一咬牙,决定赌一把前程。
小官大胆说道:“避着我等也就罢了,为何陛下连张氏都避着?张氏乃关中名门,君臣相合,于国有利,陛下却、却把张氏当摆设。”
张秉叹口气。
君臣之间,一向是本难算的账。宣明帝雄心壮志,提防张氏,并不意外。
张秉说:“陛下伟壮,行事自有主张。我等臣属,听令便是。”
小官心沉。
张秉又似无意间想起一事:“上个月,南周浣川镇被屠,南周光义帝向北周施压,认为是北周做的。多事之秋,陛下不愿生事,便让我等商议赔偿之事。只是私下里,有一日,陛下喝了酒,曾和我说:小公子和亲,算是南周讨了便宜。我北周兵
力本胜过南周,要不是为了让小公子平安和亲,北周怎会和南周和谈?”
小官茫然,说道:“陛下是为了太后的寿辰,陛下孝顺。”
张秉含笑,见这人没听懂,他便说得更直白一些:“南周误以为北周屠杀他们的浣川镇,对我们几多不满。那小公子中途改道,不肯走原定路线,说是不安全。小公子去了襄州,陛下十分不悦。”
小官呆呆看着张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