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毓承思前想后,还是将宁悟晖受伤之事告诉了宁毓闵。
事关三房,宁悟晖是宁毓闵的亲爹,说不定会迁怒到他身上。宁毓承并不在乎迁怒,不愿见到宁毓闵因此自责难受,自己的亲爹受伤,在最为艰难的时候,他却对此事一无所知。
宁毓承尽量委婉地道:“二哥,明州府暂时没事了,就是三叔不小心摔倒受了伤,好像伤到了脸。”
“伤到脸?”宁毓闵的反应,并不像宁毓承所预料的那般惊慌失措,神色呆呆,茫然地问了句,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宁毓承仔细端详着宁毓闵,宽慰他道:“二哥不用担心,祖父已经在路上了,过几日便会到江州府,二哥到时便能知道究竟了。”
“小七, 我知道了。宁毓闵脸色有些苍白,不过他看上去很冷静,“脸受了伤,要是好不起来,便是面有瑕,为不雅不正,无法做官。”
宁毓承想要安慰,宁毓闵对他笑了起来,笑容极为勉强,一瞬即逝,看上去很怪异。
“小七,你别说了。阿爹这样,倒是好………………”宁毓闵的话戛然而止,匆匆转身离开:“我要回去,小七你替我告假。我要守在阿娘身边,阿娘肯定受不住。”
宁毓承望着宁毓闵渐行渐远的背影,他这时反应过来,宁毓闵为何看上去怪异。
宁悟晖的受伤,反而对宁毓闵来说是种解脱。
身为宁氏人,要是不懂得所谓的家族荣华富贵,究竟从何而来,那是在自欺欺人。
有人心安理得享受着权势带来的种种好处,有人会因此不安痛苦,宁毓闵便是后者。
江夫人不比钱夫人,反应可能会与宁毓闵不一样。她的荣辱兴衰,出嫁前在娘家父兄的身份地位,出嫁后在丈夫儿孙。
她以后照样会衣食无忧,只是身份上带来的落差,她可能会难以适应。宁悟晖断了仕途之路,她的所有期盼,便会放在宁毓闵身上。
而宁毓闵醉心医术,根本无心仕途。
课间歇息结束了,同窗们嬉戏笑闹着,往课室奔去。赵春盛也不怕冷,不知在何处玩得脸颊通红,大声喊道:“宁七郎,还不快些,仔细先生罚你!”
宁毓承叹了口气,抬腿回课室。马上要考试,要是考不好,估计年都过不安生。
下学回到府中,宁毓承先回松华院写了一会功课,再前往梧桐院用饭。夏夫人与宁毓瑛宁毓瑶都不在,留在院中的桐歌告诉他:“江夫人病倒了,夫人她们去了三房。夫人留了话,七郎要是饿了,先用饭便是,无需等夫人她们。
宁毓承想了下,也前去了三房。江夫人的院子灯火通明,绕过影壁,就闻到了隐隐的药味。不止夏夫人,钱夫人也来了,一道陪着江夫人在暖阁说话。
宁毓闵坐在正停发呆,宁毓?拉着黯然流泪的四娘宁毓珊,五娘宁毓珠在叽叽咕咕说话,宁毓瑛在旁边看着她们。
见到宁毓承进屋,宁毓闵回过神看来,撑着椅子扶手,身子晃了下方站起身,看上去很是疲惫。
“二哥快坐,我过来看看。”宁毓承忙快步走上前,宁毓瑶她们也一并看了过来。
宁毓珊与宁毓珠忙抹去眼泪,起身见礼。宁毓瑶与宁毓承熟不拘礼惯了,想要去拉她们,被宁毓瑛按住了,她低声道:“阿瑶,礼不可废,礼多人不怪。”
宁毓承将宁毓瑛的话听到耳中,心中感慨不已。自从出去做事之后,宁毓瑛的变化甚大,进步成长,何止是一日千里。
“四娘五娘快坐。”宁毓承还礼,宁毓珊与宁毓珠坐了回去,宁毓瑶又开始与她们说了起来。
“你们别怕,要是考不好,学不会,死劲苦读,就学会,能考好了。
“再说,学不会又如何,考不好又如何?又不是人人都能考上春闱,算学有意思得很,能算清楚账,别人就休想糊弄骗你。”
“三叔一年俸禄多少钱,铺子田产能赚到多少钱,要是给你们一万贯嫁妆,你不会被糊弄,马上能算出来,你少分了多少家产…………………呜呜呜”
宁毓?的小嘴被宁毓瑛蒙住了,宁毓珊宁毓珠都忘了哭,瞠目结舌盯着她。
“阿瑶说得对,也不对。”宁毓承这时开口道。
宁毓瑶乌溜溜的眼中先是露出得意,接着就奴瞪了过来。
宁毓承考虑到宁毓?她们还小,便说得简明易懂了些:“算学的确能算出的得失多少,只用在算嫁妆上,有点儿大材小用。算学能让人真正明智,能理清让迷惑的问题。人能说谎,算学却不会说谎。”
宁毓瑛对此深以为然,她放开宁毓瑶,低声警告道:“阿瑶,你不许胡说了啊。阿珊阿珠,阿瑶让你们去学堂,她是真正为了你们好。但阿瑶只是提议,重要之处,看你们自己可真正想去,三婶婶不允许,你们可以想办法,让三婶婶答应。”
宁悟晖出了事,江夫人听到后,当即晕了过去。醒来后,便跟天塌了一样哭个不停。江夫人哭,宁毓珊宁毓珠失去主心骨,姐妹俩也跟着哭。
自从崔老夫人不待见三房的事摆在明面上后,她们姐妹就与其他几房愈发疏远。宁毓瑛她们到来,宽慰她们,还给她们出主意,姐妹俩都不笨,虽一时没有做声,都暗自在心中盘算起来。
宁毓闵脑子嗡嗡响,他起身叫上宁毓承,道:“小七,我们去别处说话。”
宁毓承朝她们几人颔首,跟在宁毓闵身后走了出屋。夜里的风吹在身上脸上,冰冷刺骨,宁毓闵似乎不怕冷,绕着回廊走动,看上去很是焦灼不安。
“小七,阿娘哭着要去明州府,我担心阿娘,想要陪着阿娘一起去。阿娘说什么都不肯,她要我留在明州府,读书考春闱。”
宁毓闵眉心拧成了川字,语速飞快,手在空中无意识乱挥舞:“阿娘说,以后她与四娘五娘,都要靠着我了。我们三人才是从她肚皮中生了出来,我们才是嫡亲的兄妹。阿娘是怕八郎有出息,而我一事无成,以后三房,就变成了八郎的,阿娘与
四娘五娘,都要看着八郎的脸色过日子。’
“嗯,三婶婶思虑周全,说得有些道理。”宁毓承道。
宁毓闵脚步一停,愣愣地看着宁毓承,道:“小七你也这般想?”
“是。”宁毓承肯定地道。
“二哥,人就是这样。二哥,你扪心自问,以后面对八郎时,你可能毫无芥蒂,当做一母同胞的兄弟看待。就算你能,八郎呢,他可能?要是你与八郎都能,打个比方,若现在有一个恩荫出仕的机会,或者一个大的人情,八郎是会给你与三婶
婶,四娘五娘,还是给他自己的妻儿们?”
宁毓闵失落地苦笑摇头,道:“小七,我明白了。”
“不,二哥,其实你并没明白。”宁毓承道。
宁毓闵又皱起了眉,宁毓承抬起手,比划了个圆:“三婶婶与阿瑶一样,只看到了表面。二哥也心急了,将自己划定在这个圆中间。二哥,你试着跳出去,别只看到这一块天地。三婶婶,四娘五娘她们,二哥也可以试着帮她们跳出来。三婶婶有
嫁妆,铺子,她不缺钱,不缺吃穿,识文断字。四娘五娘能有去学堂读书的机会,她们有给自己做靠山的机会,错失的话,实在太可惜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