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课室,里面的同学正在摇头晃脑读书,台上的林先生知道他被宁礼坤叫了去,并未多言,待他见过礼之后,便让他回去读书。
宁毓承坐下来,拿出书摆在面前,望着前面空空的桌案,琢磨着陈淳?家中发生了何事,告假好几日,还未来上学。
陈家与宁氏远房攀了弯弯绕绕的亲戚,依附宁氏而生。陈淳?母亲在宁氏花房做活,父亲陈全进前些年考中了同进士,一直在京城等候派官,已经足足五年未曾归家。
宁氏乐善好施,爱惜人才,明明堂也收品学兼优的穷困子弟入学。不但束?全免,还赠送书本笔墨纸砚。
陈淳?书读得不错,跟父亲陈全进一样,父子两人都进了明明堂读书。
想着自己的考试,宁毓承没心思多想。到下学时,跑到上舍去找宁毓闵,谁知他却不在,前去赏雪以文会友了。
宁毓承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树梢上稀稀拉拉的雪花,寒风扑来,从脖子灌入,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年轻人,真是雅啊!”宁毓承无语喟叹,赶忙拉拢大氅,背着书箱朝外走去。
这时,从课室出来惨绿少年,他一个跳跃,上前圈住宁毓承的脖子,嘻嘻笑着,一脸八卦问道:“小七,嘿嘿,听说你被叔祖父叫了去,挨打没有?”
“三哥,你叔祖父来了。”宁毓承慢吞吞道。
宁毓润最怕宁礼坤,赶紧放开宁毓承,转动眼珠四下张望,“我叔祖父在何处?在何处?”
宁毓承慢条斯理理着衣袖,问道:“三哥,你可知考内舍,要考哪些功课?”
“你要考内舍了?哎呀,眼见考试到来,你这时才问,考不好,定会挨打了!”宁毓润眉飞色舞说着,幸灾乐祸看着宁毓承。
“你告诉我便是,我争取不挨打。”宁毓承很是好脾气道。
“我忘了,要待回去找找,看试卷可还在。”宁毓润挠了挠头,如实道:“我最恨考试,当年考完之后,我就将试卷丢到了一边去。”
宁毓润虽贪玩,但他不算出格,功课会写,考试也名次靠前。经常被宁礼坤收拾,表面老实,内里张扬。
宁毓承不指望他了,“那算了,我找二哥去。”
“你二哥读书还没我好呢,还不如问我。反正就是外舍学的那些经史子集,你全部背下来,断不会出错。”
宁毓润手臂一挥,俯首端详着宁毓承,哈哈笑道:“可吓着了?那么多本书,哪背得完!小七,别怕挨打,我经常挨,皮厚之后就不疼了,哈哈哈!”
宁毓承无语,瞥了眼笑得幞头都歪倒一旁的宁毓润,转身离开。
福山福水早等在明明堂门口,见宁毓承出来,忙跑上前,接过他的书箱上了马车。
路上的雪化了,只在路边的枯草丛中还留下些许。路面泥泞不堪,马车行到月河边,宁毓承见远处低头走来一人,他定睛一看,正是告假在家的陈淳?。
“慢些。”宁毓承忙敲了敲车壁道。
马车慢下来,陈淳?走近了,他身上穿着洗得泛白的灰布衣衫,裤腿裤腿皆用草绳绑住。裤腿上溅满泥浆,鞋子前面开了一个大口,露出黑乎乎的大脚趾。
见到马车,陈淳?抬起头看来,脸冻得青紫,嘴唇苍白。他茫然了下,忙将手上提着的纸包塞进胸前,抬手见礼:“七郎下学了?”
宁毓承还礼,跳下了马车,问道:“你这几日没来上学,可是家里出了事?”
“阿娘病了,弟弟妹妹都年幼,我要在家侍奉阿娘,先前去药铺给阿娘捡了药回来。”陈淳?掖了掖怀里的纸包,犹豫了下,问道:“听说内舍不日便要考试,七郎这次可要参考?”
陈淳?今年已经十二岁,他应该想要考进内舍读书。阿娘生病,他身为家中老大,要照顾家人,估计没空学习了。
“我必须考。”宁毓承简要答道,“你呢,可有打算?”
“今年估计考不了,阿娘病得厉害。”陈淳?垂下头,苦涩地道。
若是陈淳?阿娘一直病着,他就不能进明明堂读书。若他阿娘不幸去世,他要在家守孝,笔墨纸砚书本价钱昂贵,他更读不起。
宁毓承想要问陈进全,他不了解大齐的官制现状,想了下,最终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寒风呼啸,远处的大杂院,黑乎乎一片。月河对岸,灯火次第亮起,璀璨如星河。
宁毓承道:“外面太冷了,我送你回去。”
陈淳?看了眼宽敞的桐木马车,脚趾下意识往回缩,他想后退,双腿冻得发僵,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家离得不远,几步路就到了,我身上脏,仔细弄脏你的马车。”
“你要是冻着生了病,你阿娘弟妹就没人照顾了,也上不了学。”宁毓承道。
刺骨的寒从脚底直往上钻,每走一步,都无比艰难。陈淳?本想拒绝,听到生病,想到家中的境况,他没再坚持,与车夫指了路,跟着宁毓承上了马车。
马车角落放着薰笼,暖香扑鼻。上车后,陈淳?窘迫地缩着,宁毓承随手拉了他一把,道:“坐。”
陈淳?小心翼翼坐了下来,小声道:“有劳了。”
宁毓承转开了话题,道:“内舍的考试,你可知要考哪些?”
说起读书,陈淳?松弛下来,道:“除去策论,余下与秋闱试题差不多,题目都出自我们平时学习的经史。”
与宁毓润所言差不离,那么多本书,宁毓承没想过全部背下。明明堂每月都考试,他打算将以前的考题,拿出来再做一遍。
宁毓承将想法告诉了陈淳?,他笑了起来,道:“七郎与我想到了一处去,我的试题都留着,得空时便会读一读。”
果真是勤奋好学,宁毓承自认比不上陈淳?,他是真正在苦读,自己只是想走捷径应付考试。
马车在陈淳?住的大杂院前停下,里面共住了七八户人家,只亮着两三盏豆大的灯火。有幼童在哭闹,男人大声训斥,扯着嗓子喊:“于氏你死到了何处去,快快将饭菜端来,将大牛抱下去哄好!”
“我到了,有劳。”陈淳?抬手施礼道别,从香暖的马车上下来,那股寒意,几乎将他扑倒。
宁毓承望着陈淳?,弓着矮小瘦弱的身躯,小跑着走进一间黑漆漆的屋子,正准备吩咐马车离开,听到一道尖酸的声音响起。
“哎哟,大郎这是榜上贵人了,有贵人马车相送。大郎,你阿娘借去的钱,无论如何,你今天必须还!”
宁毓承眉头微蹙,他好心送陈淳?回家,反而给他添了麻烦,这便是好心做错事了。
待马车驶出一段路,宁毓承让马车停下,对福山道:“你去暗中打听一下,究竟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