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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乔茜无需孙掌柜报信。
眉镇,已可算得上酒馆的前哨站,江南花家的大通当铺,就坐落在眉镇最平整、最繁华的大街上,瞧见情势不对,已悄无声息地放出了信鸽,飞往酒馆报信。
黑衣剑手们穿行在杂草丛生的黑夜里。
他们的呼吸声都很轻,他们的身法也都很是敏捷,掠过草丛时,好似夜枭的翅膀自空中刮过一般。
他们不敢懈怠,已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们所配合的剑阵,也早已烂熟于心,预备着等一会儿,就要使出来。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不能后退,前进有可能会死,而后退一定会死!
群山俱黑,环抱着一杆随风飘扬的酒旗。
秋雨渐浓,冰冷着具具行尸走肉的身躯。
酒馆就在前方,黑漆漆的,与群山好似融为了一体,唯有一盏六角灯笼挂在门前,随着那门上铜铃“叮咛??叮咛??”的清脆响声拂动着,悠悠颤颤。
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悄然跃上了屋顶,观察里头的情况。
后院也黑漆漆的,没有一扇门的灯火打开??这当然很有可能是陷阱,但即使是陷阱,他们难道就有不踏进去的资格么?
当下,几人并不犹豫,一跃而下,如豹般落地,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六个人、六把剑,剑光青青,在黑夜中无声地亮起。
忽然有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这声音短促,冷傲,充满讥诮之意....而且他们也很熟悉。
为首的那剑手厉声道:“一点红,你既做了本门的叛徒,躲躲藏藏如懦夫,像什么样子!”
一点红又讥诮地冷哼了一声。
他其实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方位,这两声冷哼,已足够剑手们定位他的位置,只是剑阵在屋子是完全没有发挥余地的......而单打独斗,他们显然不是大师兄的对手,因而才出言讥他,想要将他激出来。
大师兄......最是骄傲不过的人。
他的腰身永远挺得最直,他的剑法永远使得最好,在被鞭打受刑时,他也是最能忍耐、最一声不吭的那人。
他不会接受有人叫他“懦夫”的。
可是,一点红竟仍未出来。
他就在那间屋子里,冷冷地问:“师父就在后面?”
无人应答。
他又冷声道:“我让你们退,你们也不会退。
为首的那剑手冷冷道:“我们之中,只有你最有胆色,胆敢背叛师父,如今你那胆色呢?为何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咱们决一死战!”
一点红沉默了片刻,才森然道:“你们该谢我今天除了师父,不想杀别人。”
杀师父!!
此话一出,宛如一个惊雷在这六剑手的耳边炸响??他们从没有想过这事,他们对于师父,简直连反抗的心都不敢有,此话一出,当即有人惊骇到脸色惨白......大师兄的确,的确是他们之中最有胆气的那一个......
忽然,有人叫道:“你......你使诈!”
那人的剑铛哐一声,掉在了地上。
为首的剑手一惊,正要回头查看,却忽然感觉自己浑身上下也没有一丝力气.......手腕一软,剑就掉落了,随即,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分力气都消失了,内力与劲力,全然提不起来!
??这自然又得归功于“眼儿媚”了,乔茜等人的目标是薛笑人,并不大想把时间和体力浪费在杀别人上,于是就使用“眼儿媚”来放倒这些先锋。
眼儿媚是否可以拿来对付笑人呢?倒也不是不行,可薛笑人平日里是带着面具的,他吸收空气中那些迷香的效率显然会差一些。况且,眼儿媚何时发挥效用,与中招之人的体质有较大的关系,内力深厚者更能抵抗。
所以眼儿媚可以拿来辅助,却不可作为主要的对敌手段。
其余毒物……………乔茜倒是完整地学习了《七巧毒经》和《青魔毒经》,但问题是毒这个东西,原料很重要......秦岭哪来的海量剧毒大蜈蚣给她用?
所以,在这个方面,就不苛求什么了。
砰的一声,门从里头被踢开,中原一点红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瞧着这些被眼儿媚迷倒的倒霉剑手。
为首的剑手痛骂道:“你......我本以为你也磊落,为何,为何连死都不让我们好死?如此折辱,一点红,你这……………”
他的话没说完,一点红一脚踢了过去,正正好点住了他的哑穴,再挨个踢五脚,于是他们六个人,就变成了六只连话都说不出的鹌鹑,真乃天底下最窝囊之人。
一点红居高临下地瞧着他们。
那为首的剑手牙齿紧咬,连嘴角的都肌肉都在抽动。
一点红道:“今日我若活着,你们就有命在,我若死了......那只能说明我们这种人,得拿一条命来偿赎他的养育。”
这话……………是什么意思?
众剑手惊疑不定,但一点红已没了交谈的兴致。
他忽然飞起一脚,那为首的剑手就“呼”的一下被他踢得高高的,他的双手一托一送,这百来斤的汉子,就“日”的一声飞了出去,重重地跌进了一间洞开的屋子。
六个剑手,被一点红像是扔白菜一样,扔进了屋子??他们只是听从命令的工具,因此一点红对他们没有杀心,只是他们毕竟是来杀他的......他也不可能对他们很好就是了。
六颗白......六个杀手被扔进屋子里,摔得七荤八素......他们全然不知这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还有......大师兄刚刚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六个人面面相觑??却已明白,自己的性命已不在自己手中了。
这感觉倒也熟悉得很......反正他们的命什么时候也不在自己手中。
秋风又起,秋雨又落。
他们好似已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就这样熬着、熬着......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半个时辰,或许是半刻钟......就在这夜最黑的时候,他们忽然听见了那个恶魔般的声音!
“你杀了他们?”
这声音既不高、也不低,冰冷低沉,绝无半分感情??这正是师父的声音!
大师兄的声音在下一刻响起:“没有。”
师父轻蔑地道:“我养你这么大,却没想到你的心竟变得这样软。”
大师兄不言。
肃杀的气息,渐渐弥漫了开来,令屋子里这六颗动弹不得的大白菜都感觉痛苦,杀气像针、像刀,将他们的皮肤刺伤。
大师兄忽仰天长啸,森然道:“你若死了,这世上起码有一千个人不会再提心吊胆!”
师父冷冷地道:“你果真胆子大了。”
一个女声忽然插进来,大声道:“他的胆子当然比你要大得多,最起码不更名坐不改姓,哪里同你一样,连脸都不肯露出来??你该不会得了什么二十一三体综合征了吧?哦,你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说,你该不会长得像个白痴吧?
是不是四五十岁了,还要奶妈妈抱着你撇开腿撒尿呢?"
空气骤然一静。
六剑手头皮一麻....他们当然没见过敢这么和师父说话的人。
师父久久地沉默着,忽然冷冷道:“你找死,那就索性先成全了你!”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剑光在漆黑的院落里亮出一抹极可怕的青色光芒!
刹那间,剑手们已明白了才大师兄那话所说的意思??他要杀死师父,如果他真的杀了师父,那么他们一同获得自由!而倘若他和他的朋友们力战而死,那么,那么.......那么他也尽力了!
一点红!你.....!
方才与一点红呛声、骂他懦夫的那剑手,眼中已布满了血丝,热泪自他的眼眶中滚落,他的牙齿紧紧地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