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整整十七年,前任夫妇再见,神情恍惚,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房间内一片寂静无声。

王局长亲自出面招待他们的,送上茶水后道:“你们慢慢聊, 有事叫我。”

出去后,顺便带上门。

见局子里几个新人伸长脖子想往里面看,他一个个地给按回去,“都好奇啥?赶紧工作去,李兆红那个真的假证是怎么来的?快查!''

新来的文职女警一脸好奇,问道:“局长,进去那两位真是世界冠军李珊珊的父母吗?看着好不搭。一个明显看出来是钱袋子刚鼓起来的泥腿子,掩不住暴发气,一个却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阔太太,高贵典雅,气质宛如云泥之别。”

王局长淡淡地道:“谁祖上往前数三代不是泥腿子?再往前数八代,谁家没出过一两个亲戚?搁二十年前,工农人民才是领导阶级。”

林思?当时的社会地位排在李爸后面,反倒是她配不上李爸。

要不是李爸愿意娶她并庇护她,她怕是早就香消玉殒了,不可能熬到自己父母平反。

林思也因此一直对李爸满怀感激,更感激他为了不让李珊珊被后妈虐待而坚持多年未再婚,见到他局促的模样,不禁一笑,感叹道:“一晃十七年,时间过得好快,我在上海见到珊珊了,你把她养得很好,优秀得出乎意料。”

李爸有点不好意思,“珊珊有今天靠的是她天生聪明绝顶,像你,十六岁就不叫我操心了。反而是我,因为珊珊有本事才过上好日子。”

以李珊珊为切入口,二人接下来说话就自然了些。

看着比实际年龄至少年轻十多岁的林思?,再想到她这些年并没有不管李珊珊,李爸突然道:“你回城时珊珊刚出生,情势又不太明朗,不知道国家政策会不会变了又变,连喂个鸡都有规定,何况你的成分,所以我不敢让你带她走,后来我后悔

了。这话我没跟珊珊说过,也没跟我爹娘说过,就跟你说说。珊珊一岁时,我想她跟着我在农村生活还不如跟你去城里,可是后来你没再来过信,我寄出去的信被退回来,我以为你不愿意要她,托去上海的朋友按你寄钱的地址找你,他们说你们

全家出国了,我就更确定自己的想法。”

林思?愣住了,“你托人找过我?”

“找过。”李爸倒不是不想要李珊珊,只是想让李珊珊过上更好的日子,“你回城时我特地打听过,有规定,未婚的知青才能回城,多少知青因此离了婚,你我都清楚,后来不是有允许带一个孩子回城落户的政策吗?你们上海也有,我就动了心

思。”

但很可惜,没联系上林思,李爸以为她把下乡视作人生污点,遂不再痴心妄想。

原来他从来没阻止自己见女儿!

林思?又哭又笑,“我真想杀了李兆红!我第二次寄钱和奶粉,距离第一次寄钱过去不到半年,就是出国之前,我在信里问你愿不愿意让我带珊珊一块走,他回信说不愿意,说他已经搬到城里,会照顾好珊珊。当时我想,父母身体不好,哥哥情

绪郁结,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未必能照顾好女儿,反观小李庄风气淳朴,公婆为人厚道,短时间内你未必不能照顾不好她,就作罢了。我要是去一趟小李庄就好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李爸咬牙切齿:“李兆红!真是把他千刀万剐都不过分!”

“他是真的坏呀,十几年来,他给我寄过珊珊的照片,看到珊珊健康活泼的样子,所以我从来没怀疑过。”林思?说出她在李珊珊跟前没提过的事。

李爸一愣,“他哪来的照片?”

林思?自然不知道,“有珊珊周岁的照片,她穿着红底粉花的棉袄棉裤,戴着虎头帽,穿着虎头鞋,坐在太师椅上,眉心点着小圆点,背景布是蓝色海景,有大波浪。”

李爸点头,“没错,是珊珊的周岁照,但我只洗了两张,至今没丢,他哪来的?”

“你问我,我更不知道。”林思?描述完这张照片,接着道:“第二张照片是珊珊六岁的时候在新瓦房院中拍的,打扮得很喜庆,穿着红底白花滚白毛边的棉袄棉裤,扎着两个小揪揪,小揪揪上面套着一圈粉红色的头花。

李爸寻思片刻,很快想起来了,“那是大哥家爱中结婚的时候啊!当时拍全家福,珊珊就是穿着你说的衣服,还是大嫂给珊珊买的。一定是!李兆红当时来参加婚礼了,还拿着说是借来的相机,全家福就是他给拍的,当时大家说他总算有点人情

味了,我记得他给家里不少孩子拍过照,也包括珊珊在内,照片也是他洗好后托人送回来的。”

“那是他在信中问我要的相机,中间我问他为什么不寄珊珊的照片,他说珊珊不喜欢去照相馆,他得趁珊珊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拍她,我就在珊珊五岁那年寄了一个相机。”林思?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真蠢,被他骗得团团转。

李爸又想揍李兆红了,“后来寄的照片是不是五年前?”

林思?点头,“五年前是寄过,你怎么知道?”

“五年前的暑假,他回村给他儿子李子恒办升学宴,给家里人拍了不少照片,王秀华特地带了化妆品给几个侄媳妇化妆,连带给珊珊收拾了一下。”李爸越想越气,“照片上的珊珊是不是穿一条红裙子?我给她买的。”

“是,肤色有点黑,他说是暑假经常在村子里玩,晒黑的。”林思?道,“前头还寄过不少,有一张是珊珊九岁的照片,也是在村子里拍的,珊珊用树叶和同龄女孩子玩拔河。”

李爸叹气:“是,那年他回过村。娘身体不好,寿衣都上身了,怕是时日无多,大哥三哥带人进城把他和王秀华叫回来的,当时忙乱,我回想一下,竟想不起他带没带照相机。他给你寄的照片都在村子里拍,你就没怀疑过?”

林思?摇头:“他给我寄过珊珊在城里的照片啊,你有印象吗?你带珊珊进过城吗?那年有好几张,一张坐在秋千上,一张划船的,一张在凤凰山上拍的,穿着蓝白色校服。”

李爸道:“珊珊初中时学校组织秋游活动,爬过凤凰山,游过凤凰湖。

学校不让家长陪同,他不知道李兆红有没有出现在现场。

交了钱,学校发过照片,李爸只得一张,是李珊珊和全班师生在山顶的合影。

林思?傻了眼,“那珊珊八岁时在医院门口拍的照片是怎么回事?他跟我说珊珊生病了,花了不少钱,我那年就多寄了点钱。”

李爸拍着桌子,“那年是大哥的儿媳妇住院。这个侄媳妇难产,拉到市里做的剖腹产手术,大出血,险些没了命,大哥问老二借钱没借到,爹卖了家里的牛,我又把手头仅有的几百块钱拿出来给送去,当时珊珊不上课,我带珊珊一块去的。照片

上的珊珊不是满脸病容?那是因为珊珊晕车,吐得胆汁都出来了,我让她坐在门口歇歇脚再进去。”

这么一说,这对前夫妇猛然发现李兆红真是处心积虑,做得滴水不漏。

李爸更是不寒而栗。

他二哥、亲二哥,暗中对女儿窥探多时,自己竟没发现。

“李兆红认罪时根本没提过这些事,我得让王局长他们再审讯一次。”就是因为能收到女儿的照片,所以林思?回国的意愿没有那么强烈。

她真的不想回国。

虽然想念女儿,但她行事往往会以自己为先。

她不是一个处处以女儿为主的好妈妈。

林思?愧疚难言,“兆辉哥,你是个好爸爸,如果你不是好爸爸,没有你的呵护,那么珊珊不会养出现在活泼开朗、积极向上、豁达从容的性格。她长得真好,我就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女孩子,在上海体育场,我听到好多人夸她,说她天赋异

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惜,我不是个好妈妈,没能见证她的成长,往后再难弥补,幸亏有你,幸亏有你。

李爸骄傲地道:“珊珊当然是最好的,也不看她是谁生的。”

林思?跟着笑了。

说到这儿,李爸不得不再次提起李兆红,“前两天,王局长跟我说李兆红这个混蛋做的事了,真对不起,让你对珊珊的付出白费了,我们一点都不知道。”

林思?苦笑,“谁能想到他会这么做?也怨我,竟没怀疑过。”

“我是他的亲弟弟,我都没怀疑过他,更没想到他会恶毒到这种地步,何况你?你身在国外,离得那么远,他做得又这么细致,连照片都准备得妥妥当当,天衣无缝。”李爸更恨自己被李兆红钻空子,“你见到珊珊,珊珊对你态度好吗?虽然我以

前跟她说过我们是因时代才走到一起,最后和平分开,但我担心她心里还有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