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重影确实是在骂他。
天狗食月。
他就是狗!
狗东西咬了人还若无其事地来蹭饭吃,哪里来的脸?以为买几块点心来哄她,她就屁颠屁颠地不计前嫌,继续讨好卖乖吗?
一点小甜头而已,她还看不上。
房间里熏着苏合香,根儿替她除去发饰,青丝顿时倾泄下来,如墨云般半遮着她的脸,衬得原本巴掌大的小脸越发的惹人怜爱。
镜中的美人儿,似借水而开的花,玉为骨来肌胜雪。饶是她自己日日见着,依旧为这独自盛开的美丽感到惊艳。
趁着根儿给她梳头时,她微微挑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那令人脸红心跳的咬痕。一日过去,咬痕的颜色深了些,齿印更是清晰可见。
姓谢的到底有多发狠,才会咬得这么重?
根儿瞥了一眼,立马缩回视线,暗道大公子真不懂得怜香惜玉,怎么能将姑娘咬成这样?
门外响起大顾氏的声音,林重影快速将衣襟合好。
很显然,谢玄已经离开。
大顾氏一进来,直接接过根儿手中的梳子,亲自替她梳头。原主这些年身子向来孱弱,唯有一头青丝不管不顾地吸食着身体的气血,突兀地生长茂盛。因着近些日子调养得当,更显乌黑顺滑。
“你和玄儿,是不是闹别扭了?”
她垂下眼皮,小声道:“让母亲担心了。”
“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傻话。”大顾氏手下的动作不停,从镜子里看她,感慨着这般好的颜色,若自己是男子,恐怕也很难不动心吧。
这孩子模样生得好,又是个聪明的,很多事想来也不需要别人说什么。但是再通透的孩子,那也是孩子,仍然会囿于一些人或者一些事,难免一时想不明白。
“我看得出来,玄儿对你有意,你是怎么想的?”
她还能怎么想。
父亲和母亲认她,全是因为谢玄。且不说谢玄的身份地位,单是谢家和父母的关系,她就不可能让他们为难。
“母亲,我能跳出林家已是万幸。至于旁的,我暂时还不想去想。”
大顾氏听到这话,心知她还是有顾忌,有些事不愿同自己说。她们虽是母女,却是半路相认,并无血脉相连,纵使再有缘,很多东西也都还隔着一层。
这般想着,大顾氏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说起旁的事。
上次一家三口去定王府时,陇阳郡主故意支开林重影与他们说话,谈论的就是结亲之事。依照陇阳郡主的意思,便是王府与她本人都不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全凭谢玄的喜好。
“人之一世,切忌自欺欺人。我深有体会,绝不会强求玄儿娶什么门当户对之人,他若喜欢,不拘是哪家的姑娘,那都是再合适不过的人。”
这是陇阳郡的原话。
当时大顾氏便明白,王府不在意门第之差,只求谢玄心头好。而谢玄的心思,对于他们来说一目了然。
“那日我和你父亲都提着心,不是怕你出丑没射中,而是你掌握不住那弓的力道和方向,反倒伤了自己。好在你争气,不仅没有脱弓,还正中靶心。你父亲说,你这性子若是托身个男儿,必是有一番造化。”
林同州当时说的是,“这孩子若是男儿,兴许日子能好过很多,或许凭着自己的能力也能争出天地来,可惜了。”
这个时代,男子和女子注定不同。
他有此感慨,何尝不是林重影曾经的感慨。
“让父亲和母亲担心了,我就是一时兴起,碰巧射中了而已。
大顾氏微微一笑,已经将她的头发梳到顺得不再顺,“郡主对你赞不绝口,说你心稳手稳,一看就是个能沉得住气的。
见她不语,又道:“你大表舅母向来欣赏你,你是知道的。她和郡主虽是前妻与继室,平日里没什么往来,却也没有龃龉。”
这话里的意思她听得明白,无非是告诉她,郡主和陆氏都喜欢她,且她们对她的喜欢不会有任何的冲突。
她想问母亲可否知道谢玄想纳她为妾的事,这句话在心里打了一个来回,几次犹豫后,未到嘴边又咽回去。
一晚无梦,昼短夜长。
屋瓦和地上铺着一层银白的寒霜,铜鎏金的四脚瑞兽炭盆里炭火旺盛,半夜里添过一次炭后烧到天明。
宅在家中不出去的日子,大顾氏给她布置了功课,那便是练字。
白宣纸铺在桌上,旁边除去笔墨砚等物,还有绣锦包着的手炉。写会儿字,暖会儿手,这是大顾氏身为母亲对她的叮嘱。
相比在临安时,她的字迹已有极为明显的进步。虽然说不上灵秀俊逸,但也初具几分样子,端正而规矩。
根儿磨好墨,又忙着沏茶。
茶香混着苏合香,一室的温馨。
门口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露出谢及那双纯真灵动的眼睛。他左右四下一看,对根儿比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林重影一早就看到了他,装作不知的样子。
他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看看这个,摸摸那个,然后再到跟前来,使劲往桌边凑着,似是想吓人一跳。
“七表弟。”林重影眉眼未抬,直到收了最后一笔才看过去,眉目弯弯。
她这一笑,倒让小家伙看迷了眼。
小孩子的夸奖向来不吝啬,直接又简单,“影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谢及小大人般,“我活了这么个岁数,还从未见过像影姐姐这么好看的姑娘。”
这话取悦了林重影,她又笑起来。
“你才多大啊,什么你就活了这么个岁数。这人生海海的,以后你肯定还能见到更多好看姑娘,比我好看的不知有多少。”
“不可能。”谢及断然道:“我娘说了,影姐姐你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不说是朝安城里,就是宫里也没有。我娘还说了,除非那什么延妃再世,若不然无人能与你比美。”
延妃二字,让林重影略微失神。
她甩了甩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问道:“七表弟,你怎么来的?”
谢及自然是和陆氏一同来的,陆氏去的是大顾氏的屋子。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陆氏就打了好几个哈欠,一副十分缺觉的样子。
林重影和谢及刚进屋,她原本是朝他们招手的,半途改成捂成自己的嘴巴,紧接着又是一个哈欠。
大顾氏忙问:“大表嫂,你这是没歇息好?”
陆氏摆手,道:“不是,我就最近老犯困。”
她递了一个你懂的眼神给大顾氏,大顾氏秒懂。
“大表嫂,你身子不爽利,合该我们去看你才是。”
“表姑母,是我想影姐姐了。”
陆氏听到自家儿子这么说,当即笑起来,同大顾氏打趣道:“你看看,这孩子就是喜欢影娘,恨不得影娘是他亲姐姐。前些日子他还问我,能不能给他生个姐姐?”
大顾氏也跟着笑,打趣起谢及来。“小七郎,你娘可生不了姐姐,但是可能给你生个弟弟妹妹。”
方才林重影还只是怀疑,听到母亲这话才肯定。
她不无好笑地想着,谢玄若是成亲早,孩子都比自己的弟弟妹妹大,小叔叔小姑姑和大侄子一起玩,想想还挺有意思。
“影姐姐,你笑什么?”谢及问她。
她这才发现自己当真在笑,道:“我在笑你啊,笑你想让你娘生个姐姐。”
谢及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捂着自己的脸。
大顾氏和陆氏相视一笑,皆是满眼的愉悦。
陆氏此次上门,一是谢及所求,二是她自己有事。她性子本来就爽快,自然也不会卖什么关子,直接说明来意。
她在京中也有不少产业,平日里所有的账目都要把关。如今她精神不济,这些事难免顾不上,定珠又被她留在了临安,所以她想让林重影过去帮忙。
“在商言商,影娘既然是帮我,我自是要给她开工钱。当然,这事还得看影娘自己愿不愿意。”
林重影当然愿意。
进京之前她就想过,若是到了京中她该做些什么好。当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她很想立马应下来,但还是先征询大顾氏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