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抬脚进屋。
一进去,便听到赵氏的声音,“八字也找人合过了,说是再合适不过。我家仪儿是个有福气的,日后必能大富大贵。我想着以我们两家这样的交情,大表嫂给她做个保媒人,于情于理都是极好的。
“既然八字已经合过,又再是合适不过,那林夫人何需多此一举,安心等着国公府派人上门提亲便是。”
朝安城是大,但世家圈子就那么大,桓国公府那位世子爷的事,陆氏不可能不知道。
正如赵氏所说,两人合过八字,八字也相合。然而李家放出消息后,多少人心蠢蠢欲动,一时冒出许多五花八门的破相姑娘。
有脸上长胎记的,有各种原因留疤的,还有近些日子不小心被剪子划伤的。这些姑娘的父母为了攀上国公府,同样巴巴地奉上自己女儿的生辰八字。李家将这些姑娘的八字都合过,且八字合适的不止有仪一人。
“我家仪儿的事,大表嫂你是知道的,一家人不说两样话。你我心里都明白,有些事好说不好听。我们几家人的事,事关仪儿和二郎,还有四丫头。这里里外外的来龙去脉如何能说得清,万一被有心人知道,怕是横生枝节,对你我三家都不
好。”
屋子里只有女眷在,谢清阳和林同州已避嫌出去。
林有仪依旧蒙着面纱,挑着眉眼睨着林重影,目光中尽是得意之色,明显的炫耀之中,又有几分挑衅。
林重影中规中矩地见了礼,唤道:“母亲,大姐。”
赵氏白面团似的脸挤着笑,看起来像是皮笑肉不笑,“你们看看,四丫头玩起来什么礼数都忘了。哪能光顾着玩,将长辈们撇在一边的。”
“赵姐姐,是我让影儿出去玩的。”大顾氏虽然在笑,眼神却是冷的。“我比不上赵姐姐心思沉,成日里抱着孩子们,不让她们出门,光顾着在家里做女红。我家没什么钱财,吃喝却是不愁的,万没有让孩子做女红养家糊口的道理。”
有些事没有说破,不代表别人不知道。
对于这件事,赵氏不想多说什么,她不认为自己有错,一是她本就是受婆母之命,二是哪家的夫人也不可能善待庶子庶女,不过是有人面上做得好看些罢了。
她倒是很想用没做过嫡母这样的话来怼大顾氏,但转念一想这话根本不是怼人,相反是在扎自己的心。
是以她哼哼两声,表明情绪后,又道:“姑娘家玩是可以,但也不能光顾着玩。我方才听说四丫头是和七郎一起玩,也难为他们俩能玩到一起去。有句话我得提醒大表嫂,若是四丫头的名声坏了,岂不是连累七郎?”
陆氏闻言,神色顿时一沉。
她本是自带笑相的人,若不是有人触及她的逆鳞,或是实在讨人厌,她万不会如此挂相,更不会当场落别人的面子。
“林夫人的意思是,若是我不答应,我儿子的名声就保不住了,是吗?”
“大表嫂,你误会了,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家仪儿好了,你们也就好了,皆大欢喜的事,你说对也不对?”
“林夫人真是可笑,你女儿好与不好,与我们何干?"
气氛一时僵住,同样僵住的还有赵氏的表情。
赵氏自小受赵老夫人的教诲,以伯府为荣。她瞧不上比伯府低的人家,更瞧不上商贾之家出来的陆氏。
她印象中的陆氏,做生意有几分精明,然而出身太低,注定处处矮人一等。这种人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大多喜欢出风头。
所以来之前,她还想着只要自己稍稍一提,陆氏马上会顺着竿子往上爬,迫不及待地想托这个大,出这个风头。
“大表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氏冷笑,“林夫人觉得我是什么意思?你明知我二弟妹和李夫人私交甚好,你何不找她给你保媒?”
这话无疑是捅破了窗户纸。
魏氏和桓国公夫人交好,谢家上下都知道三姑娘谢舜宁日后要嫁进李家。这好端端的李世子突然得了怪病,亲事的事横生波折不说,竟然还有人腆着脸想让谢家做保媒人,换谁谁不膈应?
赵氏却理直气壮,“表姐远在临安,远水解不了近火,大表嫂做保媒人也是一样的,我不嫌弃。”
陆氏都快气笑了。
大顾氏也是怒极反笑,“赵姐姐这份心性,还真是难得,莫说是汉阳临安,便是放眼京中也是难寻。难怪之前有人说赵家有女抵十儿,单凭赵姐姐一人,别的不说,光是脸皮确实能抵得上十人。”
“?表妹,你说话怎地如此难听?”
“赵姐姐做得出来,原来还怕人说。我说的都是事实,若是难听,那也是赵姐姐你做得难看。”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氏明白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如愿。她“呼”地一下子站起来,色厉内荏地看她们。
“这点小事你们都不帮忙,看来是不念及过去的情分了。仪儿,我们走!”
林有仪从林重影身边经过时,还是那副得意而挑衅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们今日这么对我,以后不要哭着喊着来求我。
林重影思量着桓国公府的事,总觉得有几分古怪,应该是有一双幕后之手,精心策划这一切,再将林有推出来。
而那双手的主人,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谁。
但谢舜宁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一家人告辞时,谢玄还没回来。
谢及很是依依不舍,小大人般交待林重影记得来找他玩。
林重影笑着应下,与他拉了勾。
回程的途中,林同州与母女俩分开。今日百官休,他要趁着时机去拜访以后的同僚们,提前打好关系。
因着天色还早,大顾氏决定好好逛一逛。
东城的街市最是繁华,商铺鳞次栉比,规格档次皆是不俗。各种旗招子挂在外面,一眼望去,酒字布字香字应有尽有。
无论何时何地,人的智慧总会在既定的空间内最大程度的拓展,举凡是做生意,就少不了营销手段。
布料铺子的人披着最时兴的料子,站在门外招揽客人。酒楼的伙计也是绝,在外面摆了个摊子,炖着肉温着酒,酒肉的香气勾着每一个经过的行人。
往来的人络绎不绝,从衣着上便能分出三六九等来。达官贵人、小户人家、寻常百姓,还有路边的乞丐们。那些穿着上等绫罗绸缎的人,与那些破衣烂衫的人,明明存在于同一个空间内,甚至距离不到几步之遥,却是天壤之别。
“影儿,你看什么呢?”大顾氏正准备往一间金银楼里走,转头见林重影还在门口,暗道女儿再是聪慧通透,到底还是个孩子,难免会被眼前的昌盛繁荣所震撼到。“快些进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这时一个孩子突然撞过来,林重影扶住他时,他快速塞了什么东西给她。她心下一动,第一反应就是抓住他。他动作极其敏捷,如滑不溜手的泥鳅般很快脱身而去。
她想也未想,直接提着裙子去追,一直追到街尾,还是没追上。这副身体本来就不太好,跑了这么长一段路,险些喘不过气来。避到路边暂缓时,将手上的纸团拆开。
熟悉的干草气息,还有与上次那纸团中一模一样的字迹:快走!
这是米嬷嬷再一次给她的示警。
根儿极有眼色,始终不离她几步之远,并没有凑到跟前。她回望繁荣的长街,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脑子里乍现一道灵光,慢慢地沿着原路返回。
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着来往的行人。
忽然她视线顿住,看向路边的一个人。
确切的说,那是一个年纪很大的乞丐,从神态衣着与举止来看,是市井中最为常见的懒汉成乞的那种人。
那老丐戴着破旧的棉帽子,将手找在袖子里盘着腿晒太阳。阳光照在“他”一身褴褛上,与周围的繁华喧嚣切割开来。“他”仿佛身边的一切毫不在意,或者说是已完全融入,闭着眼睛舒舒服服地打着盹儿。
再走近一些,她闻到了熟悉的干草气息。
她的影子挡住了老乞丐的阳光,如同一张网子罩住了“他”。“他”没有睁眼,像是还在继续做着自己的美梦。
“他”的面前,有一个破碗,破碗里空空如也,一个铜钱都没有。
“铛”
碎银扔进碗里的声音十分清脆,“他”依然没有醒。
她慢慢地蹲下,小声唤道:“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