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宏大气的主殿后,有一处后来新建的宫殿,从外面上看像是佛堂。入到里面,檀香阵阵,却不是供奉菩萨之地,而是供奉着一块牌位。
素衣素面的妇人将那牌位取下,用干净的绸帕小心地擦试着。单看她的外表,至多不过四十多岁的样子。瞧她的衣着,也不像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但她却是整个大昭最为尊贵的女人:荣太后。
荣太后出身不高,其父生前不过个城门尉,且她还不是嫡女。
听说当年荣家有好几个女儿,顶数她长得最好。荣父是个心思活络的,一早存了用她攀富贵的心思,想方设法将她送进了宫。
她将牌位擦好后,重新放好。身边的嬷嬷早有准备,递上香。她亲自将香点了,然后插进香灰坛中。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足足磕了三个头,她才起身。
梳着双髻的杏衣宫女小声禀报,说是陛下来了。
不多时,萧业迈步进来。
帝王之气,威严霸道,如怕人到中年,却也难掩他本身的英俊相貌。
荣太后一个眼神过去,所有人都退到外面。
一室的香烛气,唯有他们母子二人。
萧业自己取了香,也是亲自点上,插进香灰坛中,再一掀龙袍跪下,连着三次伏首。
出去时,他扶着荣太后。
此地幽静,唯有松柏与假山。假山奇形而嶙峋,松柏坚韧而苍翠。因着背阴,莫名有几分阴冷之感。
“母后近日气色瞧着不太好,可是夜里又梦魇了?”
这么多年来,荣太后时常做噩梦,宫里的太医都知道。
当年庚午兵变,她是亲见之人。
那一夜的乱相血腥,但凡是经历之人很难忘记。
“倒也不是梦魇。”荣太后叹了一口气,“哀家是梦到郑才人了。”
她说的郑才人,正是萧高的生母。郑才人进宫时,是位分最低的采女,才人是在生下萧高之后才晋的品级。
“郑才人放心不下老十,老十一直不肯成亲,这可如何是好啊。”
“依朕看,就不能太由着他,直接给他赐婚,朕谅他也不敢抗旨。”
“万万不可。”
荣太后摇头,生怕萧业真的这么做,再三强调。“他若是不愿意,绝对不能逼他。他的心思,旁人不知,我们还不知吗?”
说话时,母子二人已到了主殿。
守在外面的宫人禀报着,说是福王殿下已在里面等着。
一室的金碧辉煌,富贵晃人眼,萧高站没站相地站着,看上去百无聊赖的样子。
萧业见他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出来。
“你看你像什么样子!”
他一个激灵,顿时挺直身板。
等看到进来的不止是自己的皇兄,母后也在时,立马换了一副装可怜的嘴脸。“母后,儿臣这些日子以来吃不好睡不好的。您瞧瞧,儿臣是不是瘦了?”
他略胖,因着皮肤白,更显胖,可谓是白胖。
这白白胖胖的样子怎么看也看不出来哪里瘦了,但荣太后愣是心疼不已,“瞧着就是清减了,可是身边的人没侍候好?你看看御厨房里有什么能用的人,尽管挑去。”
萧业闻言,清咳一声。
因为萧高好吃,荣太后又偏宠,这些年宫里的御厨轮换着去到王府侍候。
“母后,你别再惯着他了。朕看他就是身边没个贴心的人,等成亲就好了。”
“皇兄,臣弟是真不想成亲。成亲太麻烦了,事又多,臣弟想着就觉得烦。您就行行好,别再提这事成不成?若是实在不成,那臣弟出家好了。
“你浑说什么?”出家这两个字,听得荣太后心头一跳,保养得宜的脸上微微有了变化。
萧业一时也没了话,低垂着眼睛,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黄玉雕花熏炉里不知燃着上等的龙涎香,散发着甘甜的气息。殿中有一瞬间的沉默,虽然短暂,却让人有窒息之感。
很快沉默被萧高打破,他问荣太后,“不知母后唤儿臣来,是为何事?"
荣太后道:“你生母的忌日快到了,哀家怕你忘了。”
萧高连说自己记着,必定不会忘。
他和萧业一起被留饭,母子三人同桌而食,如同多年前那般。
宫门之内深似海,这般情景极其的难得,好似人间灯火般寻常。但这寻常之余,又透着说不出来的矛盾。恰如那新殿中的牌位,突兀又切实地存在于重重宫阙中。
用完膳后,兄弟俩一道离开。
等他们出了春晖宫,荣太后的脸色一点点地淡下去。
地板光可鉴人,反照着烛火更显通明。她的神情在这明亮的光线中,竟像是蒙着一层阴影般模糊。
“你说,他是不是在防着哀家?”
她问的是身后年长的嬷嬷。
这嬷嬷是她的心腹,姓孔。
孔嬷嬷不敢问这个他是谁,也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陛下和殿下都孝顺,他们怎么可能会防着您。”
荣玉后闻言,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夜深人静,人心却不静。
宫门内自有风起云涌,宫门外也有暗潮不断。
就寝时,林同州小声地告诉大顾氏:“这次的事,怕是不简单。”
先前临上马车之前,谢玄私下和他说了几句话。
他听到那马被人喂毒才会发疯之时,心中惊骇可想而知。他当然知道自己官级不高,没道理会被人盯上,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背后的靠山扯进了什么党争。所以他怀疑这次的事,明着是冲着他们一家,实则是冲着谢家去的。
“是我大意了。”
这是他对谢玄说的话。
自从出仕后,他一直在京外为官,虽说密切关注京中局势,却未有切身体会之感,多少有些不太上心。
“我以后定会小心谨慎。
这是他对谢玄说的第二句话。
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为官,富贵易得,危险也更多。但饶是如此,天底下的为官者大多数都是挤破头,拼着争着想进京当差。
“这事不要告诉影儿,免得吓着她。”他交待大顾氏。
大顾氏没说或许女儿已看出了什么,口中应下,“我省得,以后我们行事,也会更小心些。”
夫妻俩盖好被子躺下时,林重影也已进了被窝。
根儿熄了灯,掀帘出去。
一室的寂暗中,她睁着眼睛。
纱帐的颜色在黑暗中无法辨别,其形如网也如雾,挡住她的视线,她什么也看不真切,什么也看不清楚。
辗转反侧许久,隐隐约约听到打更声,稀里糊涂地想着这三更天,若是搁在上辈子正是夜生活的开始。
不知不觉地睡去,又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似醒非醒之时,她下意识以为是米嬷嬷又回来了,猛地一个激灵,抓住了对方的衣袖。
昏暗的光线中,她看不清楚是什么人,但闻到熟悉的冷冽气息。
这人真是越发的得寸进尺了!
以前还在窗外,如今登堂入室不说,还入了她的床帐。那么刚才这人手都伸到被子上了,到底是替她被子,还是想掀了她的被子?
“大表哥......”
“是我。”
我当然知道是你!
你个大尾巴狼,嘴上说一套,背后做一套。说什么要让人心甘情愿,背地底竟然摸到人的闺房来,简直是斯文败类。
林重影内心鄙夷着他不入流的行径,唾弃他的无耻,身体却娇颤颤地扑到他怀中,用极尽惑人的声音说:“大表哥,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