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重影暗忖,大盛宫的皇后也姓王,所以这姑娘正是谢舜宁口中的那位端阳公主。
端阳公主没料到自己的身份已被识破,杏眼微挑地打量人。哪怕再是装得平易近人,与生俱来的高贵神情作不了假。
半晌,得到一个结论:确实貌美。
但宫里那样的地方,别的不多,唯美人最多,一茬一茬的送进去,再是娇艳的颜色,过了三五载的也会变样。不是变丑,而是失了原本的颜色。好比这位林姑娘的眼睛,这么的清澈,最后都会变成世故深沉。
谢少师喜欢的可能就是这样的干净。
“林姑娘为何独自一人在此?”
“郡主怕我无聊,让我逛逛园子。”
端阳公主闻言,没再说什么。
林重影像是不愿与陌生人交谈,转头又开始喂鱼。
原本已经散去的鱼儿们,又重新聚拢。红的白的黄的,挤挤攘攘好不欢快。
好半天都没人说话,端阳公主不见不悦,那些跟来的人却是没什么好脸色,应是一个个都觉得林重影不敬。
林重影暗自无奈,贵人们爱玩微服私访的游戏,又故意遮遮掩掩地隐藏自己的身份。不知情者寻常待之,难道不是更合情合理吗?
“王姑娘,要一起喂鱼吗?”
她看人时,目光如水,极其的通透。
端阳郡主鬼使神差般点头,接过她分来的鱼食,当真和她一起喂起鱼来。
鱼儿在水中欢快地抢着食,水花一阵又一阵,她将鱼食抛得远些,让那些挤不进来的鱼儿也能吃到。
一刻钟后,鱼食喂完。
至始至终,两人都没人说话,似乎她们就是偶尔遇到的陌生人,恰好一起喂鱼而已,喂完鱼就各走各的。
眼看着林重影和落霞走远,端阳公主身后的嬷嬷终于没能忍住,指责道:“当真没礼数,居然如此无视殿下。”
端阳公主接过做丫环打扮的宫女递过来的帕子,仔细将自己的手擦干净,微蹙着好看的眉,道:“她不知本宫的身份,如此反应倒是正常。”
“那就是她有眼无珠。”
“她那双眼睛都叫有眼无珠的话,那天底下的怕是都瞎了。”端阳公主将帕子扔到宫女的双手中,眉心慢慢聚拢。
她是宫里唯一的嫡出,世人都说她最尊贵。但只有她知道,她之所以是唯一的嫡出,实则是另有隐情。
父皇不喜母后,更不在意嫡出皇嗣。母后膝下无子,后宫却有九位皇子。这些皇子们有的已经长大,他们的生母也跟着母凭子贵。
母后虽贵为皇后,手上并无后宫之权,凤印一直在皇祖母那里。
这些年来,父皇忌讳外戚,对外祖家甚是冷落。为了母后和母后的母族,哪怕明知父皇不喜重臣尚主,她还是想试一试。
谢玄是选中的人,那年琼林宴上,她一眼确定。
“殿下,您就是太心善了。那林姑娘原本是汉阳林家的一个庶女,纵然有几分姿色也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您何必抬举她。”
“本宫不是抬举她,而是就事论事。”
她望着已恢复平静的池水,水底可见自由自在游来游去的鱼儿。
方才喂鱼时,她好像什么也没想,仿佛所有的烦恼和忧心全都被抛在了脑后,一如这平静的池水。
那位林姑娘……………
为何会让她如此?
朝安城的繁华,可用层层叠叠来形容。
四方城中东南西北各有各的热闹,东城贵西城富,南城旧北城杂。汝定王府就在东城,而林家所住的宅子在西城。
从东到西,马车几乎要穿过京中最昌盛的地方,轱辘在青石板上滚动着,发出厚重的声音,湮没在喧闹声中。
自打出了王府的门,林重影发现父母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般,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一路上林同州半掀着窗帘,兴致勃勃地说着这些年京中的变化。
到了东城最为热闹的地方,马车骤然一停,似是遇到了什么事。很快传来车夫的声音,原来是差点撞到了人,好在那人躲得及时,还避开了马,这才没有受伤。
那人倒是好说话,也没碰瓷也没骂人,而是自行离去。
“这朝安城的百姓,就是不一样。”林同州感慨道。
“今日时辰不早,改日我们再来好好逛逛。”大顾氏这话,是对林重影说的。
马车继续前行,眼看着快要出东城的地界时那马突地发起狂来,横冲直撞完全不受控制。行人们惊呼尖叫着,有的避让不及摔倒在地。
“这是怎么了?”大顾氏被林重影护着,问林同州。
林同州一手抓住车顶,一把挡在她们头上,在极度的颠簸中拼命保持平衡。
随着一声闷响,车夫被甩了下去。那马越发的癫狂,狂奔着往前冲。它的正前方,是东城和西城交界之处的湖。
尖叫惊呼声不断,有人高喊着,“完了!”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看到一道深紫色的身影掠过,然后落在那发狂的马背上。
“天哪,那人是谁?”
“是...是谢少师!”
谁也不知道谢玄做了什么,正在狂奔的马双腿一软跪在地上,马车终于停下来,里面已抱成一团的一家三口皆是惊魂未定。
车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林重影抬头看去,在看到谢玄那张依旧出尘绝艳的脸时,心下顿时一松。
方才有那么一刹那,她还以为今日自己必死无疑。
马倒在地上,马车无法再用。
大顾氏被两人护在最下面,毫发无伤。林同州揉着头,他护着母女俩的手臂上全是被撞出的青紫。
“影儿,你伤着了吗?”大顾氏一想到那马开始发狂时,被女儿第一时间护住的情景,心里又欣慰又动容。
林重影在他们关切的目光摇头,说自己没有受伤。
谢玄命人去给他们重备马车,然后让他们先在湖旁的茶楼内。茶楼的匾额上写着清秋二字,正是陆氏名下的产业。
清是谢清阳的清,秋是陆氏闺名吟秋的秋。
林重影借口净手,去到茶楼的后院。后院雅致,有假山小池,并一些常绿树木。其中还有小亭雅座,轻纱徐徐。
她左看右看,见四下无人时,这才从袖子里取出一物。
先前一家人被扶出马车时,不少人围过来问东问西,有个孩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往她手上塞了一个东西。
这是一个纸团,上面写着几个字。
字迹很陌生,她没有见过,原主的记忆中也没有。但当她凑近一间时,却闻到了熟悉的干草气息。
是米嬷嬷!
她沉思一会儿,没有去净房,而是往外走。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在返回茶楼的那一刹那慢慢起了变化。
谢玄不在茶楼内,她一问茶楼的伙计,才知谢玄还在外面。
那马已被移到路边,有王府侍卫模样的人看守着。谢玄和一个年长的男子蹲在马的身边,不知在说些什么。
仿佛是有所感般,他看了过来。
少女脸色还苍白着,干净澄净的眸子隐有一丝不安,但在看到他之后如同找到主心骨,瞬间化为平静。
冬日暖阳洒着金,金光在她周身晕开,将她那张绝佳的脸照得好比是自带华光的玉芙蓉,纯洁娇美到令人为之痴狂。
“这姑娘是谁家的?”
“怎地长得如此好看。”
旁人难掩惊艳的窃窃私语,清清楚楚地传到谢玄的耳中。
几乎是眨眼的工夫,他就到了林重影面前,手臂那么一抬,用袖摆隔绝着他人的视线。他低眉垂目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脑海中有个迫不及待的念头在甚嚣尘上。
“怎么了?”他问,声音中有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
林重影见他如此,心道他果然吃这一套。只是不知他对自己的柔情到底有多深,还要多久才能让他突破所谓的世俗界限。
“大表哥,刚才有人给我这个。”
她说着,将那纸团展开。
上面写着:若想保命,速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