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是生意人,在朝安城也有不少铺子,对京中的达官贵人,王孙贵胄皆有了解。她想了想,道:“我在京中这些年,好似伯府从未在我铺子里买过东西。往日里同伯夫人也见过,瞧着是个体面人。”
“大表嫂,?表妹,你们有所不知,这几年我娘家嫂子也开了几家铺子,手头多少富余了些。菁儿那丫头正在议亲,穿戴上难免讲究。”
赵氏这番解释,倒也算是合理。
她赔着笑,对谢舜宁道:“宁丫头,我听你娘说,你打小就是个明理的孩子。侯夫人虽疼你,但你终究不是侯府的姑娘。你莫生气,改日...不,明日我就去给你买金珠,给你打个比菁丫头那支还要好的步摇。”
“表姨觉得我是嫉妒赵菁?”
难道不是吗?
赵氏心下鄙夷,亏得表姐每回提起自己的女儿,那溢于言表骄傲与得意,谁知却是如此的小家子气。
她家菁儿是伯府嫡长女,穿戴些好的无可厚非,怎地就碍着别人的眼了?再说两家隔了好几层,这都要眼红嫉妒,可见是个上不了台面的。
难怪之前说话那么难听,合着几年不见,竟被养成这样的性子。
“姑娘家,谁不喜欢好看的首饰.....”
“表姨怕是不知道,朝安城最近还兴传着一首诗。"
赵氏暗道,朝安城最兴流传的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但为了讨好谢舜宁,她不得不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问:“京里才子多,这一年到头总有好诗流传出来。早年我还在京中时,就听过不少。如今嫁去汉阳,也听得少了。宁丫头,你快说,是什么样的好诗?”
谢舜宁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白猫的毛,“赵家有女抵十儿,金山银山往家搬。可怜汉阳林家郎,为谁辛苦为谁忙。”
赵氏的脸,瞬间煞白。
所有人眼神微妙,齐齐看向她。
她有些站不住,下意识想扶住什么人,却不想离她最近的大顾氏不着痕迹地避过。她身体晃了晃,揪着衣服稳住心神。
“这是谣传...”
谣不谣传的旁人自有思量。
出嫁女顾娘家也不是什么罪过,若是在适当的范围内,那就是孝顺。倘若只顾帮衬娘家,而搬空夫家,便是不应该。
林重影心念一动,小声啜泣起来。
一室诡异的静默中,她的哭声分外的突兀。
赵氏一个凌厉地的眼刀子过来,在触及大顾氏的眼神后,立马撤了回去。
“影儿,你怎么了?”大顾氏问。
林重影摇头,低头擦眼泪。
“这孩子必是想起什么伤心事,又不敢说。”陆氏叹息道:“先前我还纳闷,林家好歹是汉阳的大族,怎么连个孩子都养不起,吃不饱也穿不暖的,原来是林夫人负担重,身后还有那么一大家子要养。”
“谁说不是呢,也真是不容易啊。”顾氏也跟着感慨。“可怜我家影儿,打小就学女红,没日没夜的做女红帮衬家里。”
妯娌俩一唱一和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赵氏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有仪犹犹豫豫地过来,扶住她。
“宁妹妹,京中的谣传都是假的,我舅母自己有铺子,哪里用得着我母亲接济。也不知是哪个黑心肝的东西,编出这样的瞎话来败坏我母亲的名声,当真是其心可诛。”
谢舜宁猛地抬头,冷冷地看着她。
她被谢舜宁目光中的冷意吓了一大跳,无比肯定这位未来的小姑子讨厌自己,且是十分讨厌的那种。
正当她思量着再说什么扭转局面时,便看到谢舜宁抱着猫走近。
白猫的蓝眼睛十分罕见,与寻常所见的猫儿大不相同。一双湛蓝眼睛极大,看人时目光幽幽泛着紫。
谢舜宁在她眼中看到惧意,淡淡地道:“你别怕,猫儿天生乖顺,若不是受到惊吓,万不会发疯挠人。”
“宁妹妹养的猫少,不知道有些猫天生不亲人......”
“不亲人的猫养它作甚?”
“哪里都有不亲人的野猫,也没有人养。我心善,不忍它们受苦,没想到好心给它们喂东西吃,却被它们抓破了脸。”
“原来是这样。”
谢舜宁像是信了她的话,继续撸猫。
魏氏心疼女儿一路劳累,谢老夫人也心疼孙女,婆媳前后一催促,谢舜宁同众人道别,然后行礼告退。
林重影看得分明,她临走之前还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依然满是探究之色,也更复杂。
主角一走,其他人陆续散场。
大顾氏被谢老夫人留下说话,林重影同顾氏一同走。途中顾氏安慰她,说过去的那些事不要再想,日后再不会受那样的苦。
两人在岔道分开,将将穿过园子时,谢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挡住她的去路。
曾经动不动就红脸的腼腆少年郎,眉宇间布满阴霾。端正的面相似罩着一层郁色,再无以往的书卷气。
天色阴沉沉的,同他的脸色一样。
林重影实在是觉得这人好没意思,难道上回她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她狠话说尽,这人还在纠缠,可见执念太深,与爱无关。
“三表哥,你何必这样。”
“我不甘心!”谢为忽地变脸,露出些许狰狞来。很快那狰狞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自以为深情的凝视。“影表妹,你上回说的那些话,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你是有苦衷的,我不怪你。而今你我之间再无阻碍,我诚心求娶,你为何还是不愿?”
还是这样的车轱辘话,什么诚心求娶?难道他求了,别人就一定要嫁吗?若真是如此,和逼迫又有什么区别。
“三表哥,你说你心悦于我,除了我这张脸,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你委曲求全,你乖巧懂事,你谨小慎微,你所有的一切我都喜欢。”
林重影突然想笑。
事实上,她确实笑出了声。
一个男人说喜欢你,结果是喜欢你委曲求全,你乖巧懂事,还有你谨小慎微。听听这几个词,妥妥的任劳任怨的受气包。
可惜了,她可以假装委曲求全,可以假装乖巧懂事,但她不想真的委曲求全,更不想是真的乖巧懂事。
“前些日子,我大姐打了我,这事你知道吗?”
“知道。”谢为心头振奋,以为她要向自己诉苦,寻求自己的安慰与庇护,情绪立马激动起来,眼中带着期待之色。“我听说这事后,很是心疼你,发誓若是以后能光明正大照顾你,必不会让你再受任何委屈。”
林重影笑着摇头,四下看去,前后未见有人,道:“其实我大姐说的没错,是我自己打的。”
“还有我母亲去我那里发作,将我屋子里的东西全砸了的事,也不是她干的。”
“我这人哪,最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明的不行,我就来暗的,硬的不行,我就来软的。你说的委曲求全,乖巧懂事,全都是我装的。三表哥,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何来的喜欢?”
“......影表妹,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对吗?一定是表姑母和你说过什么,所以你才拒绝我。”谢为震惊之余,犹不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
明明是个娇软可怜的姑娘,哪里会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一定是骗他的!
“三表哥,有些话点到为止,再说下去那可就更难听了,你确定还要我继续说吗?”
一阵风吹过,带来熟悉的气息。
林重影想,有些人还真是喜欢偷听。
既然来都来了,正好借来一用。
“三表哥,你喜欢的是这张脸,对吗?”她眼有玩味之色,睨向不远处,“可惜啊,喜欢我这张脸的人,不止你一个。”
谢为看着她,像是受到蛊惑般。
她自是不知道,如她这般貌美的姑娘,若是弃了娇弱怜人的外皮,换上恣意魅惑的面孔,反倒越发令人移不开眼睛。
“影表妹,你是不是害怕二哥?你放心,二哥那里......”
蓦地,谢为瞳孔一缩,震惊于不知何时过来的人。
如傲雪之松,芝兰玉树,正是自己的大堂兄谢玄。
谢玄站在林重影身前,清冷地睥睨着他。
他骇然。
“大哥,你...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