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株并排的桂树后,站着一男一女,正是谢清澄和大顾氏。谢清澄端正儒雅,紧抿着唇盯着大顾氏,目光痴中有怨。
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从表情来看,一个痴怨,一个无奈而闪躲,想来相谈应该并不愉快。
这里离寻芳院不远,也是林重影回住处的必经之地。她打眼看到他们,脚步顿了顿,刚想着避一避,不经意看到躲躲藏藏的谢舜英。
不知为何,她对三房所有人都没什么好感。孟氏不必说,谢为也不必说,便是这位谢大姑娘,她也不太喜欢。
思量一番后,她悄悄靠近。
这一靠近,才发现谢舜英居然红着眼眶。
谢舜英转头看到她,短暂的错愕过后,示意她不要出声,还拉着她一起蹲下。
“大表姐,你在做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谢舜英压低嗓子,“我在替他们望风。”
“情根种,离别苦,一误终生终难忘,我父亲的苦,我知道。
“大表姐,你别胡说,我母亲和你父亲是表兄妹,他们就是偶尔碰到说几句话罢了。你这话若是传出去,坏了我母亲的名声不说,你又将你父亲和母亲置于何地。”林重影小脸一板,无比严肃认真地道。
不管母亲年少时和谢三爷有没有情意,如今他们已各自成家。世俗和礼教不允许他们再有瓜葛,更不能有任何的风言风语传出。
“你知道什么?”谢舜英叹了一口气,“像你这种畏畏缩缩,不知真情为何物的人,又哪里知道我们的喜,我们的愁。世间俗人太多,井蛙不可与海说,我无论同你说什么,不过是白费唇舌而已。”
林重影心下翻了一个白眼,自从此次谢舜英劝她和谢为私奔,她就觉得这位谢大姑娘要么是心太坏,要么就是想法有问题。
如今看来,恐怕是脑子有病。
母亲分明是不想和谢三爷多说什么,却又无奈被对方挡住去路。她正欲起身去解围,不想被谢舜英拉住。
“你想干什么?"
这话她也想问。
“你想干什么?”
“我父亲太苦了,他就是想和你母亲说几话,你为何要打扰他们?”
“我不管三表舅苦不苦,我只是不愿他缠着我母亲。万一被人看到了,旁人还当是我母亲不知轻重。”
“我替他们把着风,没人会知道。”
林重影真想笑出声来,还真是脑子有病,而且还是大病,否则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她是半句话都懒得再说,直接甩开谢舜英的手。一时没甩掉,干脆推了对方一把,趁谢舜英没回过神来,人已经跑开。
“母亲!”
大顾氏听到声音,心下一喜。
不等女儿走近,已与谢清澄道别。有第三个人在场,谢清澄不可拦着,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女俩挽着胳膊,亲亲热热地走远。
林重影自是不瞒着,说了谢舜英方才也在的事。
见大顾氏皱着眉头,又补充一句,“大表姐未必会说出去。”
正是因为谢舜英的脑回路和别人不一样,林重影反而觉得她不会说出去。
“罢了,便是说出去也不怕,我行得正,没做任何逾规之事。”大顾氏说着,却是叹了一口气。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谢清澄说了什么。
她不主动说,林重影也不会问。
等到了寻芳院,她又望着那匾额久久出神,像是因什么而感慨,也像是在怀念着什么。足有一刻钟,她才拍了拍林重影的手,说了一句:“进去吧。”
院子里共有三间房,一正房偏房。当初魏氏安排住处时,原本是为林重影和林有仪姐妹俩准备的,所以林重影住的是偏房。
哪怕后来林有仪不住这里,她也依旧住在偏房。现在大顾氏搬进来,自然而然就在正房住下。
正房此前空着,光有家具而无人气。如今一应布置齐全,瞧着不止多了人气,还分外的温馨雅致。
屏退下人后,大顾氏让她坐到自己身边,问她方才同谢及都玩了什么。她说玩了捶丸,又提了卫今替自己捡球划破衣服一事。
“那衣裳还新着,半个月的月钱也不算少,我想着此事我也有责任,便把衣裳要了过来,试着帮忙补一补。”
大顾氏闻言,若有所思。
“那侍卫我见过,瞧着是个可靠的,身手应该也不错。”
林重影心思转了转,约摸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单论卫今这个人,她印象确实不错。但他是谢玄的侍卫,光凭这一点,她压根不会把这个人当成考虑的对象。
“卫大哥是个不错的人,他是大表哥的贴身侍卫,大表哥去哪,他就去哪。他们过不了多久就要回朝安城,朝安城与禾县临安都离得太远,我们不合适。”
大顾氏有些意外。
她还正愁呢,还想着要怎么开口劝说女儿,哪成想听到林重影这番现实又理性的话,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看人看事如此通透。听你说话,我差点愣神,若是没看见人,还当你比我小不了多少。”
林重影笑了笑,带着几分苦涩,“或许是因为我从未像孩子一般活过。”
原主短暂的一生,未曾做过一天真正的孩子。
可笑的是,还有人和她论什么生养之恩。不管是生还是养,赵氏对原主没有半点恩情,有的只有仇。
她问起孟氏,“我走之后,她有没有为难您?”
大顾氏正心疼着,听她还不忘关心自己,越发觉得她懂事,道:“她心里长了刺,但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孟氏心里的刺,就是谢清澄这些年的念念不忘。
如果孟氏知道自己心里都被扎出了血,亲生女儿同情的人却不是自己,而是心有白月光的丈夫,不知该做何感想。
她觉得,可能三房有病的不止谢舜英一人,可能人人都有病,而且还病得都不轻。
“你和三表舅的事在他们成亲之前,她若是在意,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好过。”
“你都能明白的道理,他们却不明白。这么多年了,他还执着于当年的事,问我为何不愿?”
“婚姻大事,岂能由自己做主。”
“其实不是的。”大顾氏叹了一口气,有些话长辈不能说,丈夫不能说,没想到压在心里这么多年,自己居然还有女儿可说。“当年姨母问我愿不愿意,是我说不愿。”
明明有情,为何不愿?
林重影有些不理解,却也不追问,等着她慢慢开口。若是她不想说,那就不说。若是她想说,那自己就静静听。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娓娓道来。
当年她和顾氏姐妹俩被送到临安,并非是真的来游玩散心,而是来避祸的。
所谓的祸事,因他们父亲的一名宠妾而起。那妾室育有三子,比之下只有两个女儿的正室更得顾父看重。
顾父的宠爱养大了那妾室的心,为怕顾母生下嫡子,居然买通下人给生病的顾母换了药。赶巧的是,那时给顾母侍疾的人就是她。
正如谢老夫人所说,她是个心眼多的。她察觉到那药不对,却不动声色地代母亲喝下去。她笃定妾室不敢害正妻的性命,顶多是让自己不舒服,到时候她再告到父亲那里,一举揭穿那妾室的真面目。
但她万万没想到,那居然是一碗绝子汤。
顾母大受刺激,为了专心对付那妾室,连夜将两个女儿送到临安。此后的几年,顾母将那妾室的儿子养在自己身边,又用计将那妾室除去。等到自己生了嫡子,又将养废的庶子送走,这才将姐妹俩接回合州。
“你姨祖母待我如亲女,我不愿世人以龌龊之心疑她,揣测她故意将不能生养的外甥女嫁给庶子。还有就是我的私心,我听他说过我们的将来,他想有很多的孩子,他教儿子们读书,我教女儿们琴棋书画。可我不能生啊,我们哪里来的儿子女
儿,便是真的有,那也不是我生的。”
因为有情,所以有些事不能接受。若是没有情意,那么很多事都能容忍。
林重影理解她的感受,也理解她的想法。
“你那时一定很难过。”
大顾氏笑起来,笑中有泪,“后来我遇到了你父亲,他求娶时我将自己不能生的事告诉了他,他说他不在意。这些年但凡有人问起,我就说是他的问题。若不然你祖母如何能坐得住,还由着我自己过继孩子。’
“父亲对您真好。”
这时外面的婆子说,老爷来了。
林同州一进来,就看到自家夫人红肿的眼睛,忙问发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