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安埋在他脖颈处轻轻嘤咛一声。
陆生被她弄得更痒了。
等程亦安再度睡下,陆栩生方抱着那沓册子离开,别看他在程亦安跟前说的轻松,私下对于对手,陆栩生从来都给与足够的尊重。
回到书房,他唤来几位心腹干将,摆出沙盘,对照程明显的情报,开始推演。
程亦安这厢一觉睡到翌日午时方醒,一睁开眼,发现一张脸悬在她跟前,唬了她一跳。
“祖母,您别吓我。”她往被褥里一缩。
老祖宗狠狠瞪了她一眼,回过身坐正,“我吓你?你吓我还差不多。原先我觉得乔丫头不及你稳重,结果你干了一票大的,把自己给放倒了。
程亦安干笑。
卢氏也凑过来看了她一眼,温柔问,“有力气吗,要不我扶你起来用点粥食。”
如兰领着小丫头端来铜盆,老祖宗等人让开,看着她洗漱净面收拾干净了,卢氏又着人端来小案,搁在她塌前,七八样小菜摆在眼前,让她享用。
程亦安确实饿了,先吃两个小虾饺裹腹,其他的一一也尝了,吃得红光满面,老祖宗才让人撤下去,开始数落她,
“就算舍不得你爹爹,也不能这样胡来。”
无论她说什么,程亦安只管点头。
老祖宗反而越来气,指着她跟二夫人说,“自古以来老母疼幺儿,将天底下的幺儿纵得无法无天,我想着她与旁个不同,过去受了那么多罪,在陆家那一通治家的本事不输给她长姐,只当她能给我争气,不料,她还是没落窠臼,闷声干大事,都
能把她爹爹给唬住。”
“可见老幺就是老么,没几个让人省心的。”
程亦安哭笑不得,有心替自己声辩,可“劣迹”摆在这里,又是百口莫辩。
二夫人只管笑,“毕竟才十七岁,母亲得体谅一些,换谁看着刚认的爹爹离开都会眼巴巴的,您就当疼她吧,别数落了。”
三夫人很纳罕盯着她,“亏我昨个儿回娘家,我娘家人都夸我们长房出了一位好姑娘,年纪轻轻便成了国公夫人,我听着面儿有光于是顺着话头把你夸上天,哟,我的国公夫人,您可真是叫我小看了。”
程亦安害臊极了,“婶娘们放过我吧,我是再也不敢了。”
环顾一周不见程亦乔,忙岔开话茬,“二姐呢?”
卢氏回道,“今日她外祖母家办酒席,她清晨一早看过你就去那边了。”
“今夜回来吗?”
“怕是得明日回来。”
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见她又倦怠了便各自离去,最后只剩老祖宗在她身旁,拉着她的手心疼道,
“其实我也舍不得你爹爹走,自那日你摔了茶盏,我心里就很不痛快,今日清晨他将事儿告诉我,说是不去了,我心里就踏实了,落了块大石头,孩子,祖母看得出来,你是真心疼你爹的。”
“今年我做主,不回弘农了,今年可不能留你一人在陆家过年。”
程亦安下午又睡了三个时辰,把晚都睡过去了,醒来却见程明显坐在塌前,
“爹爹.....”
她嗓音嘟囔着带着几分暗哑,眼皮不大睁得开,慢吞吞从被褥里挣扎起身。
她每一次唤爹爹,都让程明显生出初为人父的错觉。
“安安饿了吗?”
这间软榻临屏风而摆,头前脚尾均搁着一个矮柜,如兰将水盆搁在矮柜,给她递来一块温热的湿帕子,又给她送了一杯口茶,程亦安漱口擦脸坐起身,只觉香扑鼻,嗅了嗅道,“有吃的?”
程明昱将身侧一高几挪过来,上头摆着一个食盒,食盒掀开,香气更为浓郁,碟子里盛着一叠三角糕,外皮烤得焦脆金黄,里面似乎有馅,程亦安闻到了鸡肉香。
“好吃。”她有些流口水。
程明显失笑,“还没吃就说好吃?"
言罢递了一双筷子给她。
程亦安探头夹了一块入嘴,里面果然是鸡肉馅,定是挑了最嫩的鸡胸肉,混着麦子粉,口感极为细腻软糯,程亦安连着吃了三块,
“这是府上厨子做的吗?我可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三角糕。”
程明显语气平平,“是爹爹做的。”
程亦安吃了一惊,抬起眼眸愣愣看着他,显然不大相信。
堂堂左都御史,程氏家族掌门人,竟然会下厨,且厨艺这么好。
程明显察觉程亦安眼底在冒光,怕她误会,忙解释道,“爹爹也就会这一道。”
几十年如一日,可不就做得好了。
说到程明显下厨这一事,实则是偶然。
那还是程亦彦五岁时候的事,素来骄傲的小少年从来没有被比下去过,直到有一日去了一趟郑家,被郑家表弟给气哭了,回来找他要娘,说是旁人家的娘做了糕点给孩子吃,他没娘做。
程明显心痛如绞,便亲自下厨学了这么一道点心。
说出来没有人会信,那在官署区叱咤风云的程家二公子,最爱吃的便是父亲这一道三角糕。
“爹爹辜负了你昨晚的心意,今日做了这道糕点给你赔罪。”
程亦安柔柔望着他,眼底淌着一层脉脉的水光,什么都没说,低头继续吃。
有这样的爹爹,真恨不得离了陆生,回来给爹爹做女儿。
这一碟并不多,只有八块,程亦安很快就吃完了,然后眼巴巴看着程明显。
程明昱啼笑皆非,却也很有满足感,“这里还有一碟,留着你晚些时辰再吃,一次吃太多容易噎着。”又吩咐仆妇给她上正餐,这下程亦安就没有那么有胃口,草草吃了一些就搁下。
程明显还有事要忙,回了书房,他前脚一走,程亦彦后脚就进了门。
他今日本没功夫回来,这不听说程亦安病了,这才气势汹汹奔回府,果然进了门就责备程亦安,
“安安,你多大啦,还跟小姑娘似得使绊子不叫爹爹出门,你真有什么苦衷,也该跟哥哥商...”
话说到一半,闻到熟悉的香气,程亦彦停下来换了一副腔调,
“爹给做了三角糕?”
程亦安见他眼神开始往食盒上瞄,连忙扑过去将食盒搂在怀里,
“不给,二哥哥吃了多少年,我这是头一回吃,绝不分你一口。”
程亦彦给气笑了,在她对面的圈椅坐下,
“这个得趁热吃,等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这不关你的事。”程亦安不上他的当。
卢氏跟着程亦彦一道进来的,落在他后头两脚,见兄妹俩为了一盘糕点吵起来,不觉摇头,进来就斥了程亦彦一声,“多大出息,堂堂国库主事人,两个孩子的爹了,竟然跟妹妹抢吃的。”
“哪里,我逗她罢了。”程亦彦在妻子面前还是很要面子的。
程亦彦近来在官署区可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为了守住国库那点银子殚精竭虑,卢氏见他面露疲惫,猜他许久没好好歇一觉催他回房,
“去泡个温浴吧。”
程亦彦叮嘱妹妹好好休息,便起身要走,临走时还不甘心地往食盒看了一眼,“哥哥已快一年没吃着这玩意儿,你真的不舍一点给哥哥?”
程亦安毫不留情,“不给。”
程亦彦给气走了。
半刻钟后,陆栩生也来了。
程亦安嘴里说要离了陆生,看到他眉梢却忍不住上扬,
“你从官署区来得吗?还是从府上来的?用了晚膳吗?”
在爹爹和哥哥面前可以撒娇,在丈夫这里不自禁就担起妻子的责任。
陆栩生身上裹着一件大氅,进了屋子觉着热,立即将大氅交给丫鬟,净了手面方来到她跟前坐下,“从皇宫里来的,诏书我已拿到了,不过为了稳住那些豪族,对外声称由你爹爹主事。”
说到这里,陆栩生语气一顿,神色复杂看着程亦安,“除我之外,陛下同意长公主南下坐镇金陵,给我掠阵。”
“我说你好端端的,为何非要长公主掺和一脚?"
程亦安道,“若不是公主殿下,能这么顺利说服陛下吗?再说了,也算因祸得福,长公主殿下决意放下我爹爹了。”
陆栩生有些意外,愣了愣却道,“有时放手也不一定是好事。”
程亦安不高兴了,“为什么这么说?殿下就不能有自己的人生吗?”
陆栩生急着来探望程亦安,没顾上用晚膳,瞟见身侧小案有一食盒,手伸过去了,嘴里却道,“我不是说她。”
程亦安心咯噔跳了两下,狐疑地盯着陆栩生,那张侧脸轮廓鲜明,浓密的眉睫在眼尾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神情里带着罕见的低迷。
程亦安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这是在说前世和离之事,
后悔当初放手了?
程亦安轻轻哼了他一声,这个怔愣的空档,却见陆生已从食盒底下的盘子里拿出一块三角糕。
程亦安眼疾手快立即夺过来,
“别吃我的糕点。”这一块往嘴里塞去,那边将整个盘子也给抱过来,
陆栩生被她一惊一乍的举动给弄糊涂了,
“不至于吧?”
又因前世的事记恨上了。
程亦安觑着他,满脸的骄傲,“我爹爹亲手做的。”
陆栩生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你爹的手艺?”
“嗯嗯。”
陆栩生舌尖往唇齿抵着,好一会儿没说话。
君子远庖厨,他程明显不是世间第一君子么?
看程亦安吃得津津有味,陆栩生对岳父的不满已经到了极致。
真是不给人一点活路。
他这厢还盼着能尝到妻子厨艺,结果岳父又给打了样。
做程家长房的女婿,可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