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有个舅舅留美快十年了,有意想要谢琢也跟着他去那边。
如果说江萌的人生太紧绷,陈迹舟的人生又太散漫。
谢琢就介于两者之间。
他不会放纵自由,但计划也是有弹性的。
有自己的追求,尚没到一条路走到黑的地步。
随机应变是个好词。谢琢的理智占上风,他觉得规划的周期太长,变数就会更多,要真到了那个节点,才能好好做权衡。
至于更久远一点的计划,比如结婚成家,在哪里定居之类的,都不在他目前的考虑范围之内。
苏玉过了好久,才轻轻地“哦”一声。
谢琢看她一眼。
“挺好的。”她说。
他可能等得无聊,或者在想心事,关于未来的种种。谢琢姿态松弛地靠着椅背,稍稍歪着脑袋看电视,看得也不过心。
苏玉咽下喉咙里的阻塞感,轻问:“那我们是不是......”
不会再见了?
她话没讲完,福利院院长出来了,友好地笑:“一中的学生是吧?”
谢琢随即起身,把他和苏玉带的礼物一同拎起来:“是。”
苏玉快速跟上。
看望小朋友是很愉快的一件事,几段交流互动过去,苏玉想到,刚才路过他们的一间音乐教室,里面有几件乐器。她问院长:“能不能借一下你们教室里的吉他。”
院长答应了,把挂在墙上的吉他取出来,递给苏玉。
“你会弹吉他?”谢琢好奇地问她。
苏玉低头调音,回答他:“是哥哥教我的,只会很简单的几个和弦,都没有好好爬格子。”
她摆弄好乐器,走进活动教室,又回头看了一眼。
苏玉喊他一声:“谢琢。”
她念他名字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如水,简单两个字让人听出清波微漾的动人。
谢琢走过去。
苏玉请求道:“可以帮我录一下视频吗?”
他说可以。
按任务要求,拍几张照片就可以了。但是苏玉很贪心地,希望他帮忙记录下这一段,她这一段辛酸又温暖的旅程。
终点站就在前面了,她自然要好好地珍惜。
谢琢隐约记得,他们一起去过一次KTV,不过那次人挺多的,至于苏玉有没有唱歌,他就毫无印象了。
姑且算是第一次听她唱歌吧。
苏玉唱的歌叫《南国的孩子》,歌曲本意就是用来祝福落后地区儿童的。
谢琢稳稳地拿着手机,站在教室的侧边,在镜头里看着她。
唱到“是我从不能朝仰的远方”这一句时,苏玉不设防地红了眼睛。
苏玉给人的印象,是安静木讷,迟缓温吞的。
但偶尔,也是灵动的,坚定的。
也有眼下这样的一刻,她是感性的,悲悯的。
“你是南国来的孩子,有着不能缚的性子,身上披覆了寓言而浑然不知。”
“手心刻画上帝的仁慈,与未知相似。”
清澈的声线,带一点柔软的鼻音,苏玉平常说话时咬字很好听,珠落玉盘一般的清脆,没想到歌声反而让他听出坚韧而有力量的一面。
不是从她的嗓音里爆发的,而是从她的骨子里。
最后,苏玉起了身,脸上已有泪痕。
但她挤出一个笑容,总结陈词。
“希望大家好好地生活下去。不管面临什么挫折,快乐也好,痛苦也好,都会过去的,生活还有很多很多的希望。”
她尽可能扬着声音,似乎在克制深处的情绪。
像生怕头一低,就会从心脏深处滚落下什么。
那天离开前,苏玉把章印鲜红的表格接过时,问谢琢:“你不盖章吗?”
他注视着她仍然发红的眼睛,告诉她:“我盖过了。”
这种随便交差的实践活动,谢琢从小到大没有认真做过,盖章是最简单的事。
她却是才知道,原来他是不想她落单,那天才在群里回复她。
苏玉惊讶地看着谢琢。
往常,她惊讶过后,知道了他的好心,也就知道了,留自己独自感动又痛苦。
但这时候,那股浓烈的、得不到的执着牵连了她的脾性,苏玉偏偏要执着地问一句:“那你为什么要来呢?”
谢琢的回答很实在:“在家也是闲着。”
苏玉走在前面。
他不紧不慢地跟上。
谢琢问得很轻,很怕触及她的伤感,低眸看着她的湿润:“为什么哭。”
苏玉默默,抑制着声线里的颤抖,说:“我觉得,他们很辛苦。”
她说完,一包纸巾递到她眼下。
苏玉接过,道谢。
她怕这个解释立不住脚,又用手指尖点在脸颊上,后槽牙的位置,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里一颗牙好痛。”
谢琢看向她指尖点的位置,判断说:“智齿?”
“我猜也是。”
到院门口了,谢琢没接着跟她讨论牙的事情,他脚步稍快了些,到路边看有没有出租过来,准备拦一辆车送她回去。
“你可以陪我坐公交吗?”苏玉忽然提议。
他看过来,是想知道为什么。
苏玉没有说为什么:“我想坐公交。”
谢琢没有多问,又陪她坐了一次公交。
后排有位置,谢琢把靠窗的位置让给苏玉,两个人并排坐了一段路。
人生南北多歧路。
这就是命运的分叉路口。浑然不觉间,已经走到了。
苏玉很想问他毕业典礼会不会来。
但是她发不出声音,喉咙哽得很难受。
谢琢回家就两站路。
苏玉提醒他:“你家到了。”
他没起身,刚一开口:“我......”
她猜到他要说什么:“不用送我。
苏玉这时候不再需要他的风度了。
谢琢仍然不是勉强人的性子,轻轻颔首:“到家和我说一声。”
他和苏玉道别,下车之前,偏眸看了她一眼。
或许没有任何的意图,就像苏玉第一次见他,在那个盛夏,他毫无征兆地回眸,落到她眼中。
车往南开,他往北走。
这辛酸又温暖的一程,真的到站了。
苏玉往后看去,直到谢琢的身影消失。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他离去的背影,是在学校的书店,那一天下了雨,他淡定地走在雨里。
歌里唱的是:爱是折磨人的东西,却又舍不得这样放弃。不停揣测你的心里,可有我姓名。
短短时间过去,她竟然把每一个字都听懂了。
她知道他即将远走,于是无声地流下眼泪。
“谢琢......”
苏玉面朝着窗户,鼻息触到冰冷的玻璃,呵出成团的雾气。在她吸气的时刻散开,又在新泪淌出的瞬间雾满。
高中毕业后,他们都会走出家乡,走遍江河湖海,天南海北。去体验更丰富更开阔的人生,去拓宽眼界。
这是很好的事。
可是一想到,你再也不会传纸条问我,放学要不要一起走。我再也不会跟在你的身后,渴望你碰巧的回望。
还是会好难过,好难过。
往后的人生,我不用作茧自缚,心甘情愿地被困在那些细节里??
我偷偷看向你的每一眼,你向我走来时,每一次都会被我铭记,而你无心的擦肩。
食堂遇见,我不敢看你的眼睛,只能瞄着你挑拣筷子的手指。
你鼓风的校服衣角,和被风勾勒出的少年脊背。
听到旋律就会让我回想起你的那些广播里的歌曲。
在我设计的偶遇之外,狭路相逢的惊喜,以及明知得不到,也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执着。
一切一切。
时间流逝,你再也不会想起。
而我再也不会忘记。
苏玉发出一点很碎、很轻的声音:“谢琢,再见了。”
车已经拐出去好几条街,她仍然维持着那个姿势,看向他离开的方向。
刚才,他问她为什么哭。
“我觉得他们很辛苦。”
??因为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
“我牙疼。”
??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他听不到她的声音。
也无法抵达她的心中。
南国的孩子披覆了寓言。
而那则温柔的寓言告诉她,不说出口的爱也很美好。
外面夜幕降临,风声袭来。
旁边的阿姨关心地问,怎么了小丫头。
苏玉使劲地摇头,她声音断断续续的:“没事,我就是、牙疼。”
她一低头,眼泪就掉在了表格上,掉在那块崭新的印章上面。
豆大的一滴又一滴,将印章的一角涸成了一片鲜艳的红色。
苏玉泣不成声地把纸上的眼泪擦去,晕开的部分却无从恢复原状了。
她骗自己,等她长大了,一切都会过去。
会过去的??
我努力过了。
我
为你流过眼泪。
每
一个瞬间,我都好好珍惜了。
我没有遗憾了,谢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