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尘是后半程才来的,他着急忙慌,好像刚办完什么事。
他们是不会让他吃残羹冷炙的,即便浪费,或者打包,也重新点了一套完整的菜给他。
徐一尘很不好意思地说:“不要了不要了,我随便吃点就行。
陈迹舟在旁边大佬坐姿,抬一抬下巴:“随便吃点?你打发我呢。”
徐一尘赔笑:“没,你打发打发我吧。”
陈迹舟冲后面打了个响指,“那我再打发你五瓶酒吧。”
"......"
徐一尘哭笑不得地被摁在了座位上。
苏玉一直没怎么吭声。
她吃东西就够温吞的,陈迹舟还不停给她夹菜,生怕她长不胖似的,导致苏玉的嘴巴里时刻塞着肉。
尽管如此,她还腾出一点说话的空间,对旁边的徐一尘轻轻地讲:“大家都愿意等你的。
她看到他低下的眼睛,干干的笑容,在氤氲的热气里,显现出克制哽咽后的潮红。
谢琢一直没有太多的话。
他和不熟的人不说话,是因为没话题。
他和熟悉的人不说话,是因为懒得搭腔。
等他脸上稍微有点表情,是陈迹舟逮着苏玉,冷不丁地问了句:“怎么回事儿啊你跟宋子悬?”
苏玉呆住:“我和......怎么了吗?"
她说着,不自在地瞥一眼谢琢。
起因是她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那事都传到文科班去了,还有人录了视频,神神鬼鬼地说他俩挺搭的。
谢琢默默地听着,嘴角带点似有若无的笑。
他没有解释自己才是原版的男主角,就只是默默地听着,在听一个事不关己的八卦而已。
说到“挺搭的”这个点的时候,谢琢到一旁接了个电话,随后拎着外套,起身先走了。
陈迹舟跟他打了个招呼,接着,这无关紧要的话题就没续上了。
苏玉听着门打开,又被关上,他步伐悠悠的,听起来也没那么着急。
她没有回头看离开的谢琢。
手指在桌下,杂乱无章地撕了会儿倒刺。
只要感到一阵突兀而钻心的疼,再一挤压手指,一定会涌出鲜血。
他就是那一刻刺痛感的无限延伸。
苏玉腹诽,起码也该质疑一下那段无厘头绯闻的真相吧?
不必的,他完全不计较苏玉喜欢谁,谁又喜欢苏玉。
苏玉想到,那封没有收到回信的情书寄件人,后来找到班上来。
是小一级的学妹,于是她偷偷看到,谢琢在拒绝别的女生时,也会微微弯着身子听人家讲话。
这是天衣无缝的礼数。
他笃定自若,风平浪静,不为这些丛生的爱慕而失了自己。
除此之外,他会因为江萌喜欢旺仔牛奶糖,所以也礼貌地捎了一份给苏玉。
陈迹舟这人呢,一向朋友至上,别人吃尽兴了他就尽兴,但谢琢会记得他什么菜过敏,也让老板为他少放一点辣。
全部都是理所应当的周到。
她并不是特别的。
如果她勉强算他的朋友,也只是在边缘那一圈游荡吧。
「浮想联翩是我最擅长的本事,我可以一个人就经历热恋与失恋。
浅浅的交集是沾了哥哥的光,如果不是这点关联,他大概我的名字都叫不出。
我并不想奢求结果,我得这样提醒着自己,否则时时刻刻心有不甘,总想要再接近一点。
暗恋一个人的时候,最大的错觉,是他也为你而动心。
那
都是我自以为是的修饰。
而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错觉也很甜蜜。
这种甜,类似于今天好冷,不想起床,但一想到很快就会见到新一天的他,我会甘之如饴地奔赴校园。」
五六月份,平江进入雨季。
语数外加物化两门选修的课程也迅速恢复了,每天开始重复枯燥的生活。
苏玉有时发呆,在草稿纸上写一个x,又写一个z,再飞快划掉,笔端无头绪地乱抹,最终将厚重的心事涂成两个黑黢黢的圆圈。
班级的座位每两周更换一次,整个组一起换,她坐到中间的话,跟谢琢的距离可以被拉近到只隔一个走道。
稍微近一些。
虽然只是稍微,但是她很期待。
林飞抽空给他们开了班会,这回是真的开启高考动员会了。
他给每人发一张便签,让他们写下理想的大学,即将张贴到黑板报旁边的布告栏。
文若敏思索着,拿笔头敲一敲下巴,久久没下笔:“好想知道我男神去哪里啊。”
关于文若敏的男神,苏玉略有耳闻,是高三的一个学长,成绩挺好的,不过那男神的帅气具有主观性,苏玉每次点头说帅,都是在昧着良心打配合。
苏玉没有犹豫,在便利贴上写下了自己理想的学校,一边写字,一边问她:“你要去找他吗?”
文若敏说:“不知道呢,我觉得他会去省城或者申城,我们大多数人都会去省城吧?”
苏玉点头:“我会。”
省城离平江近,高校多,选择多。陈澜和苏临也支持她报考那边的学校。
文若敏紧接着又给苏玉出难题:“你要是喜欢一个人,会想和他去到一个城市吗?”
苏玉提起笔尖,看春风把笔墨吹干。
怎么回答呢?她连喜欢的人会去哪里都不知道。
林飞发下便签之后,班里的同学都在交头接耳,都在讨论将来彼此会去向何方。
而这间教室里,无论具体的人如何选择,14班的结局一定是天南地北。
苏玉想知道,又没那么想知道。
掀开他的谜底,大概率留给她的答案,是遗憾。
最后,文若敏决定考师范,她的气质很适合当老师。
苏玉写了一所本省的985高校,她知道江萌也想考这个学校??
严格来说,是她的家人希望她考上,接着按部就班走好他们给她规划的人生路线,进体制,当老师。
江萌还在抗争与妥协之间做着自我博弈。
宋子悬对最高学府的信念从来没有动摇过。
昨天的体育课,苏玉请教了体育科代表徐一尘,到底怎么扔实心球才能扔得远?随后她惊喜地评价他身姿矫健。
下课后,苏玉帮他收了球,徐一尘向她透露,他会去离家乡很远的地方读军校,然后腼腆地笑着问她,你觉得我适不适合当兵?
苏玉不由地想起,她从旁人的口中听到他母亲的事,她想象着他妈妈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大概和徐一尘十分类似的外形气质,沉默而努力地过完了一生。
她鼓励他说: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他想考去的星城虽然不近,但好歹也在南方。
至于陈迹舟,苏玉不知道,也不必猜。
如果他们班也有这项活动,陈迹舟大概率会交白卷。他早早地摆脱了优绩主义,往哪个方向走都是好人生。
苏玉在文若敏的问题里沉默了片刻,她低着头看着语文真题卷上的“拒绝平庸”四个字。
那是他们要用三年青春去攻克的难题,仿佛成败在此一举。
??你要是喜欢一个人,会想和他去到一个城市吗?
最后,苏玉说:“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放学后,班里只剩打扫卫生的同学,宋子悬擦着黑板,在改动高考倒计时的天数。
过完这个暑假,高三就要来了。
在贴满梦想的布告栏前,苏玉最终看到了谢琢的理想院校。
是一所美国的高校。
夏
天的风卷到脚边。
苏玉偷偷地看着他的字迹,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
她注意到,那天班会结束,他是最后一个把便签贴上墙的,没有多余的动作,找完空位,贴好就走了。
谢琢丝毫不想知道别人的去向,不会看八卦似的在那里停留。
自然,他也不在乎她去哪里。
回去之后,苏玉搜了搜那个学校,地图上显示,距离平江11717公里。
那天的日记本上,她只写了五个数字和一个单位,前所未有地惜字如金,因为在此之外,一切赘述都苍白。
几乎一整页的空白被掀过去,压进了陈旧斑驳的梅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