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问他成绩。
他说滑铁卢,一世英名尽毁。
“我做英语阅读睡着了。”陈迹舟说着,难得脸上露出点不高兴,“我就知道那监考老师跟我有仇,放任我一觉睡到五点半。我要是死考场上,两个小时,尸体都凉了。”
苏玉赶紧捂他嘴巴:“不许乱说。”
陈迹舟笑着把她手掰开:“你不觉得这卷子很催眠吗?”
“那也不是你睡着的理由。”苏玉喃喃。
陈迹舟没开玩笑,他是真没考好。
不过他丝毫不在意:“既然大家都想当红花,总有人要当绿叶,我不挑,我当绿叶就行。”
苏玉深受启发,突然觉得自己错三个数学填空也没那么罪无可赦了。
“走吧,带你去放纵。”陈迹舟拎一下她肩上的书包提手,苏玉拽紧两边肩带,包又回到她肩上。
他适时地放手,随她自己背着。
出校门的这一段路,苏玉跟在哥哥的身后,看他对每个经过的朋友迎来送往。
她天马行空地想了许多,关于一个得天独厚的人,到底有没有不快乐的可能。
连人生七苦都考虑了一遍,最后苏玉发人深省地问了个问题:“你要是爱上一个人,但是你不能拥有她,你会难受吗?”
苏玉以为她会听到“有什么女人是小爷得不到的”之类的话,或者调侃她:你爱上谁了?
结果陈迹舟在这个问题里沉默了很久,久到有点过于正经了。
他说:“你听过那首歌吗?”
陈迹舟背过身,倒着走,和苏玉面对面。
风反扑上来,扰乱了他的发梢,修饰住少年脊背,把他的笑容衬得柔和:“你说爱像云,要自在漂浮才美丽。”
他两手一摊,好像托住了后面天幕里涌动的流云:“对我来说,爱是容许自由。”
这个答案过于高级了。
超乎她的预料,甚至都不好理解。
苏玉感受到他的终极属性,一个不正经的靠谱大人。小小的年纪,心里装着大大的世界。
她的确羡慕过陈迹舟,从来不是羡慕他的家世,而是她想,这样潇洒的人大概永远吃不上苦吧。
而她还停留在很肤浅的层面,爱是占有。
陈迹舟嫌她走得慢,勾勾手:“跟上。”
只要在他的身后,苏玉就立刻开启跟跟跟的模式。
哥哥到哪她就到哪,也不在乎去哪里、跟谁玩。她很少有这样绝对放松,绝对安全的时刻。
目的地在一个电竞馆。
她跟着陈迹舟进了房门,包间里人还挺多的,八成都是陈迹舟认识的人,苏玉从他身后走到他的身边,一眼捕捉到了她实实在在正在期待的一个身影。
苏玉的心往上提了提。
平时在学校都是穿校服,她第一次见谢琢穿黑色。
一件卫衣,袖口挽起,他在一堆男生里,皮肤白得很出众,没有在键盘上操作什么,只松弛地靠在座椅上,望着电脑。
颈间挂着一只红色耳机,应该是他自己的,苏玉认识这个牌子,很贵。
他穿黑色也很好看。
很锋利,劲劲的。
本来看着电脑屏幕,察觉到有人走近,谢琢看过来一眼。
淡淡一瞥,像给她点了穴,苏玉的脚步缓了缓。
似乎再往前进一步,都是他的结界范围了。
陈迹舟吹了声口哨,有些意外地靠到他的桌边笑:“纡尊降贵来我们这破庙玩儿呢,今天不怕被熏死了?”
谢琢视线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看都懒得看他,一声凉飕飕的“滚”就脱口而出了。
陈迹舟回眸看苏玉:“同学聚会,不用我介绍了吧。”
她再仔细看,确实好多都是他们班的人。
谢琢,徐一尘,江萌……
两排电脑,人是面对面坐的。
谢琢靠墙,旁边是徐一尘。
他没玩游戏,看了会儿网课视频,过程很专注,自动屏蔽掉了一些吵闹。
陈迹舟在他们对面开了两台电脑,苏玉坐下后,正好在谢琢的斜对面。
他没有看她,她也尽量回避他的存在。
江萌凑过来,亮晶晶的眼睛在惊喜地笑:“你是陈迹舟妹妹啊,怎么都不告诉我。”
苏玉捧着脸颊,“因为你没有问我。”
江萌忍不了,狠狠揉她的脸:“你怎么会这么傻得可爱……”
苏玉觉得自己脸上冷冰冰的,还挺感谢江萌搓她这两下,把她体温都搓热了点。
十月份有点气温回暖,可能有些男人怕热,网咖的空调还开着。
苏玉穿着外套都觉得这个位置很冻人,温度不是特别低,但空调的风扇就对着她的方向吹。
有点受不了。
苏玉揣着胳膊,跟上课似的端正坐在桌前,其实是不太想动弹,保持这样的姿势能攒聚一点体温。
陈迹舟去买了几瓶喝的过来,然后在苏玉另一边坐下,和江萌两个人正好把她围在了中间:“撸啊撸会吗。”
苏玉徐徐地摇头,她飞速地瞥了一眼谢琢的方向,接着很不好意思地放低了声音:“4399可以吗。”
陈迹舟闭上眼,扶了下胸口。
缓过来后,他说:“也行。”
“你跟我玩炫舞吧。”江萌握了下苏玉的胳膊,“我教你,很简单的。”
苏玉说好。
她打开游戏,停留在了注册账号的界面。
苏玉看着空空的id一栏。
要取个名字,苏玉没什么头绪,手放在键盘上,分明还在思考,食指就慢慢地按了下去,笃笃笃点了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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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人的潜意识和清醒思维是脱节的。
江萌正巧凑过来看一眼:“叉叉叉,什么意思?”
苏玉惊讶地看着三个x,她大吃一惊,把backspace键死死按到底,生怕心事从不懂事的指尖昭彰。
直到id栏被清空,音响里发出嘟嘟嘟的尖锐提示音。
苏玉忙说:“不是不是,我乱打的。”
这一刹,察觉到被人注视着。
她一抬头,对上一双平静的眼。
谢琢看完了视频,他微微偏过头,正在看着苏玉,似乎在洞悉着什么。
苏玉侧边的碎发被空调的风吹得凝固在脸上,在他的注视里,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跟着凝固了。
体温急剧升高。
谢琢在盯着她看……
他为什么要盯着她看……
是长痘了吗还是……
大概十秒之后,他终于挪开了视线。
将耳机从颈间摘下,谢琢起了身:“走了。”
徐一尘:“啊?这才几点。”
他收紧了挎包:“今天爷爷来家里吃饭,你们玩吧。”
徐一尘闻言,敬了个军礼,露出一个路飞式的笑容:“代我给老爷子问好。”
谢琢快到门口,路过那台立式空调,他倒举起手里的矿泉水瓶,用瓶底不轻不重地顶了一下空调的风扇。
“咔哒”一声。
那呼呼往外出的气随着扇叶的颠倒而往上淌去。
他的动作很利落,不过是顺手的事。
同时,他说:“下次自己去。”
苏玉的呼吸和体温得到解放。
她那几根冻在脸上的头发活了过来,轻飘飘落在两鬓。
心跳和推风扇的声音一样的重和闷。
石子投湖,让那一息有所惊扰,又在他离开后,伴随涟漪荡开,水面被慢慢拂平。
一切如常,无事发生。
于是没有人会知道,有什么东西沉在了她的心中。炙热的,永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