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啦,表哥,我带了棉服。”大衣又回到了骆培因身上,谷翘披上了她那件和姜黄色不搭的棉服,棉服虽不合适,却很暖和。
骆培因去海南之前并没跟谷翘告别,谷翘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难过。但她想既然他明年夏天才毕业,以后还是会有机会见到的。
谷翘是腊月二十九才回的自己家。寒假一开始她就不住骆家了,堂姨还以为她一放假就回家了。她没回家,而是搬到了陈家和陈晴同住。她不白住,给了陈晴一百块钱。一百块钱付半间房子不到一个月的租金太多了。没等陈晴拒绝,谷翘就
说,我还有忙请你帮。
谷翘的时间劈成两半,一半卖手套,一半去商场批发市场逛,只看皮夹克,一件又一件地看,只看不卖,从上千块钱的马皮夹克看到一百来块的猪皮夹克。直到店家被她们看急了,她们才奔向下一家。看完了回到家,谷翘就开始在本子上一件
件地记录,偶尔有想不起来的,就请陈晴帮她补充细节。陈晴对别的大都不感兴趣,但对衣服却很有心得。
两个人看完了本城的皮夹克,谷翘又买了去天津的车票。正好陈晴也想去天津看看,两个城市离得这么近,长这么大,陈晴觉得自己还没去过天津简直说不过去。
火车上,陈晴拿她看的杂志让谷翘做选择题。
“你愿意为了爱情放弃什么?四个选择:金钱、美貌、健康还是自由?”
“这种假设很没意思。”
“赶快选一个?你会选择放弃什么?”
“爱情。”
“我是问你,你会为了爱情放弃什么?我再重复一遍,四个选择:金钱、美貌、健康还是自由?”
谷翘觉得这种这种问题实在无聊,根本用不着思考:“我会选择放弃爱情。”
“你这人,真是一点儿都不浪漫。”
两人出了天津站,从劝业场滨江道逛到大胡同估衣街,估衣街上耳朵眼儿炸糕的香味飘得满街都是,街上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氛,满大街的人都在采办年货。谷翘边排队边跺脚驱寒,买到热乎乎的炸糕分给陈晴一份,就忙不迭地把炸糕往嘴里
送。她嘴被烫得直呼呼,拿炸糕的手却被冻得通红。
两人从早上逛到太阳快落山,只拣着皮夹克看。谷翘看得很有兴头,最后只买了一件猪皮夹克。陈晴却觉得自己这趟天津来冤了,水上公园古文化街凡是算得上景点的地儿都没去,狗不理包子都没吃。虽然谷翘已经跟陈晴说好了她是来看皮夹
克的,但陈晴想着,大家都是同龄人,难道谷翘一点儿玩心都没有吗?虽然谷翘让她一个人去玩,说不需要她陪着,但陈晴觉得一个人玩没什么意思,她想着上午陪谷翘看皮夹克,下午两人一起玩儿,结果从早到晚都是在看皮夹克。什么天津之
旅,皮夹克之旅还差不多。
谷翘看了看表,笑着对陈晴说:“狗不理包子不光天津有。北海公园附近也有分店,回去我请你吃。天津站不挨着海河吗?回去之前,咱俩在海河边逛逛。”
两人抱臂吹着海河边的风,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头一个劲儿地往领子里缩,海河风对她俩一点儿都没客气。谷翘头上虽然蒙着围巾,但碎发还是被风吹得左右摇摆。
“对了,你这表挺好,谁送你的?”
“表......表姐。”
“你那表哥现在在哪儿呢?”
“海南。”
“那可暖和,冬天去海南,真会享受。不像咱俩这缺心眼的,还嫌不够冷,在这吹冷风,冻得跟三孙子似的。”人家在海南晒太阳,她俩在海河吹冷风。
两人冻得也顾不上欣赏海河边的景色,裹紧衣服急着往火车站奔。
天津站有卖本地特产的,谷翘买了四铁盒十八街麻花。两盒拿给陈晴,两盒她准备带回自己家。
在火车上,谷翘想好了,最适合她做的是猪皮夹克。猪皮夹克最便宜,成本在她承受的范围。而且买猪皮夹克的买家除了价格保暖之外,并不太在乎是正规厂家还是加工作坊生产的。做其他皮子的夹克一来成本太高,她承受不起风险;二来她
也没有竞争优势。冬天过后就是春天,春天就是穿皮夹克的季节了。
陈大妈很好奇,问陈晴,这放假了,翘儿怎么忙得跟陀螺似的,看着比你哥还忙。
“想要挣钱哪有能不忙的?”
谷翘去辛集进了猪皮,买了她要做的猪皮夹克,跟服装书上的普通皮夹克长得一模一样的那种款,就开始寻找能给她做皮夹克的加工作坊。她从五道口蓝旗营甘家口一家家地问过去,最终找到大红门,终于找到了愿意做皮夹克的加工作坊,不
过人家要过年,要做也得等来年了。
腊月二十九,娄德裕从别人家借了辆摩托来火车站接谷翘。
谷翘从家里来信知道她爸妈现在在家做罐头。娄德裕在床上养了一个月的伤,就开始为钱奔波。秋天村里许多户的山楂卖不出去,差点儿烂了。她爸妈便宜了,腾出两间房子,买了玻璃瓶子,自己做罐头,她爸走南闯北也算认识些人,把罐
头销了出去。不过到底还是作坊阶段,效率比较低,两个人做罐头挣的数目还不如谷翘在外面挣得多。娄德裕想拿这笔钱扩大再生产,但是谷静淑坚决要先还债,他拗不过媳妇儿,只能接受。
娄德裕为谷翘画起了大饼:“等过两年咱家罐头厂做起来,你就回来做副总经理。”
“行!”谷翘从娄德裕这话里听出了未来家族作坊的构架,她妈董事长,她爸总经理。
娄德裕看见谷翘带回来的十八街大麻花:“去天津玩儿了?”
“嗯。”
“年轻就该多转转。等以后我有了钱,带你妈你妹妹也去。”娄德裕放了心,看来家里虽然有变故,但对谷翘没什么太大影响。
两人都没提娄德裕给谷翘写的那封信。
谷翘的两个妹妹看见姐姐回来,都很快乐,大妹妹用谷翘买的头绳给小妹妹梳辫子。姥姥把谷翘买来的麻花用开水泡了,往嘴里送。谷翘妈比着谷翘的身量说她瘦了,谷翘说瘦才好呢,现在城里都流行减肥。谷翘参观了家里的罐头作坊,非常
原始,谷翘想着今年再赚了钱,给家里买台罐头封口机。
谷翘给了妈妈三百块过节费,谷静淑推拒道:“你一个月才挣多少钱?快自己收着。”
“我挣的可不只这些。”谷翘对妈妈说,她每天除了上班还摆摊,挣的钱比工资还多呢。现在许多人都边上班边摆摊。剩下的钱她还要拿来进货,不过等明年她就可以帮家里还债了。怕妈妈担心,她没有说去外地进货的事。
虽然谷翘说得很轻松,但谷静淑知道女儿很不容易,要真是赚钱那么容易,大家不都去挣了?
“债是我和你爸的事,跟你没关系,好好上你的班。妈现在给不了你什么,怎么好伸手要你的?你挣的钱都自己存起来,以后留着自己用。”
大年三十,因为家里还欠着钱,家里没有买烟花,只买了三挂鞭。谷翘带着妹妹一起放了,炮仗崩出的红纸星子在空中飘,谷翘想起元旦那天的烟花。但是现在没有烟花,她的亲人却都在,她笑起来,拿着冰手去摸妹妹的脸蛋,妹妹也来咯吱
她,空气里弥漫着炮竹的气味和笑声。
初五这天,全家人在一起包饺子,妹妹又让谷翘讲城里的事。谷翘突然想起之前同学送她的周瓒的书,就问妹妹那本书去哪儿了。
“也是巧了,我这次在学校的工作就是周瓒叔叔帮我介绍的。
娄德裕本来在包饺子,结果捏饺子褶的时候把饺子皮捏破了,馅儿黏了一手。他借着洗手的名义出了堂屋,又差点儿被门槛儿给绊倒了。
谷翘看妈妈的脸色也不对,笑容僵在脸上,一直迟不肯散,但谷翘却在妈妈眼里看到了一点儿苦意。
夜里谷翘找到姥姥:“姥姥,我爸妈是不是认识周瓒啊?"
“啊?谁?”
谷翘从姥姥的语气判定肯定认识:“您跟我说实话。”
姥姥叹了口气:“你小姨也是,不是现在挺有出息的吗?怎么找工作还找姓周的帮忙。这姓周的,之前跟你妈妈谈过朋友,后来回城你妈妈去车站送他,结果这人过了一个月来了封信,要跟你妈断了。这孙子真不是个东西,你要断,当面锣对面
鼓说清楚,连个面都不露,真不是个玩意儿。”还有姥姥觉得更不是玩意儿的事儿,但她没说。
“我小姨知道这事儿吗?”
“她怎么不知道?也是纳了闷了,她怎么还跟这姓周的来往?还偏找他给你介绍工作?这不纯纯膈应人嘛。”像想起什么,姥姥突然问谷翘,“这姓周的怎么跟你说的。他有孩子没有?”
“我们没说过话。他有没有孩子关咱们什么事。”周知宁比她大一岁,至少是分手一年才有的她,娄德裕的怀疑是从何谈起呢?
“周瓒后来还回过咱们村子吗?”
“爱回不回!谁管他!”姥姥又说,“要不你跟你小姨说说,让她给你换个别的工作。”
“已经够麻烦堂姨了。我不想再麻烦她了。您放心,我会有更好的工作。我可能干了,多的是好工作抢着要我呢。”
“算命的也说你有本事。
“姥,周瓒的事情您别再跟我爸妈提了。”娄德裕那样一个人,在听到周瓒的名字后,竟然没闹,当然是因为没钱没底气。但妈妈呢?被一个人单方面通知分手,过了将近二十年,又被这男的得知她过得很不顺,因为丈夫欠了债几乎被人从自己
家里赶出来,而她的女儿靠他才有了工作。她是什么心情呢?是母性压过了自尊心,觉得自己给不了女儿更好的,所以选择沉默吗?
“我提他?他也配!”
谷翘从姥姥屋里出来,走到院子里,初五的月亮被云彩遮掩着。糖放在嘴里含着,不知怎么就一直发苦。她想起德裕写的那封信,当时她只觉得可笑,现在却觉得德裕可怜。这人真是没出息,竟让一个将近二十年没见的人成了自己半辈子
的阴影,干什么事都被这个阴影支配着。没有任何人能在她生活里有这个效力,她不会给任何人这个机会。她眼看着遮住月亮的云彩散去才回到房间,可这月亮却像钩子一样勾得她睡不着。
第二天妹妹对谷翘说:“姐姐,我把家里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你说的书。”
“这本破书没什么好找的,别找了,以后别再提这本书了。”
“可你昨天不是…….……”
“我昨天犯糊涂了,以后不要再提这本破书和写这本书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