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方锦惜何尝没有过挣扎呢, 她选这个时间来面试,其实就是反复考虑后的结果。
白天人来人往的,她想着万一被拒绝了真的有些挂不住脸,而且人家白日里要做生意,自己上门打扰也不太好,若是晚上过来,安静的环境下双方也有充裕的时间沟通。所以她就一直等到了晚上关店前。
在社会上这么多年,方锦惜还是看得懂好坏的,她感受到了明枳释放出来善意,也就开诚布公了。
“我这个年纪, 在职场上很尴尬了,尤其是在新媒体行业,在那些新人看来,我都快成活化石了。”方锦惜自嘲的说道,如此自贬看似不在意,实则心酸。
“我22岁大学毕业,毕业后就一直在工作,就算是中间换工作也是无缝衔接的,一天都不敢耽搁,就连休产假都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不被需要了,我把公司看得比家还重要,可到头来还是被优化了。”
“不过倒也不是一无所获,工作了这么多年,我也攒下了些家底,就算现在就退休也能养活自己,只是忙惯了,闲在家里难受。”
“理解,不过为什么会选择我们小店呢,这跨度似乎有点大。”她家打金店和新媒体扯得上关系的也就只有她的小红薯账号了,让一个高级运营主管来运营自己几万粉丝的账号,属实是大材小用了。
方锦惜语气里没有一点嫌弃的意思,她诚恳地说道:
“之前为了工作落下了一身的病,如今我也看开了,工资少点不要紧,工作环境才是最重要的,老板你这我一走进来就觉得舒心,我就想留下来跟着老板你好好干,还有就是,其实我是个手工艺爱好者,若不是年纪大了,还真想来您这做学徒
呢。
和明枳交谈方锦惜觉得十分放松,连心里话都说出来了,或许这世上是真的有磁场这么一说,刚才她走进来的时候感觉郁结在自己心中的那股闷气一下来就通了。
这条街在外人看到是被时代抛弃了,未来也不会有什么发展,可这略带年代感的建筑却让她觉得安心,感到踏实。这里明明门外就是大马路,却好似身处深山老林一般。
还有一点吸引她的是,这里离西子湖真的很近,离她家也不远,开车十分钟就能到。
方锦惜喜欢西子湖,西子湖对她来说,魅力并不仅在湖,更在于湖边的连绵群山,从热闹的城市一头扎入静谧的山林之中,既有入世的便利,又有出世的隐逸,可以在满陇桂雨、龙井茶山的美景中,感受孤山放鹤种梅那种山野意趣,这体验是
如此美妙。
两人虽然相差了将近二十岁,经历和背景也大相径庭,却意外的投缘,越聊越觉得彼此三观一致,爱好相仿,几乎没有什么分歧,入职的事就这么愉快的定了下来。
助理试用期三千五,转正后五千,包午餐,交五险一金,年底另有奖金,早八晚六,钱不多,但事少离家近,是以双方都挺满意的。
直到要送出门的时候,明才注意到了方锦惜旁边的女生,也就是她的女儿,也不怪明枳疏忽,是在是这个女生太安静了,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你女儿吗?很文静。
方锦惜脸上的难过一闪而过,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犹豫了片刻,她面带歉意地看着明枳说道:
“其实刚刚我隐瞒了一些事情,本来想等做熟了再跟明师傅你说的,不过我想还是直说比较好。”
“其实我今天来不单单是为了我自己,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我女儿,她一年前生了一场病。”施锦惜说着拨开了她女儿的长发,露出了耳朵里的助听器。
“明师傅,你听说过突发性耳聋吗?那是一种神经性耳聋,开始的时候只是轻微的耳鸣,不到一天的时间,听力就会快速消失,如果在72小时内及时干预治疗,还是有希望恢复的,但因为我的疏忽,让她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施锦惜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是散不开的忧伤,可以看得出来,她一直因为这件事愧疚自责,她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一举一动都是爱惜和心疼。
“医生说,这种病是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我之前不明白,一个学生能有多大压力,我总以为自己是最累的,以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却忽略了她真正想要什么。”
方锦惜看向明枳,语气中带着恳求:
“明师傅,你可以收我女儿做学徒吗?她不要工资的,我的工资也可以减半。
明枳愕然,她望向了安静的站在方锦惜旁边的那个少女,少女正直直地望向自己,眼神清澈明亮。
“她多大了?”明枳打量着女孩,估量着她应该是上大学的年纪。
“半个月前刚满十八了,还算幸运,治疗过后她恢复了40%的听力,医生说要保持情绪稳定,心情好了病情也会好转的,这个病主要还是情绪造成的,从那以后我就反省过了,不逼她了,只要她健健康康的就行,不用考大学,不用去工作,我可
以养她一辈子。"
女儿生病这一年来,方锦惜时常感到后怕,平时好好的时候不觉得,直到失去了才知道有多重要,人的听力多重要呀,聋了也就等于哑了,好好的一个孩子要成为聋哑人,她的孩子为什么要受这种罪。
她后来才了解到,原来女儿不仅长期承受着巨大的学习压力,还因为自己和前夫的关系承受着家庭的压力,学校和家庭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才让她年纪轻轻就得了这种病。
而自己那人渣前夫,在女儿生病后却只知道一个劲的埋怨女儿抗压能力差,没出息,给他丢脸,原想着为了女儿等到高考后才离婚,终究还是她做错了,这种父亲,没了他才是她家晓棠的福气。
虽然婚姻失败,但方锦惜并不认为自己的人生是失败的,奋斗了二十多年,她的努力让她获得足够的生活保障。
如今她名下有一套四室两厅的住宅,也给女儿准备了一套三室一厅的住房,这两套房子都是在房价大涨之前就买下的,贷款也早已经提前还清了,出入上她有一辆四十多万的车子代步,社保已经缴满了20年,她和女儿也都买了商业保险,银行
里还有七位数的存款。
虽然急着离婚,但在财产分割的时候她没让前夫占到任何便宜,对方数次出轨还被女儿撞见,他有什么脸和自己争财产。
方锦惜把前夫赶出家后,女儿病情也慢慢好转了,两人一起生活,日子竟比之前舒心了不少。
其实最新发现那则招聘启事的人是方锦惜的女儿,方晓棠,她偷偷拍下了那张红纸,当她盯着手机上的照片出神的时候,方锦惜察觉到了女儿的心思。
十九八岁的少女正处在迷茫期,尤其是像她这种有缺失的人,她不敢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生怕一觉醒来后听力又突然不见了,但人不应该因为害怕就什么都不做,她不愿成为母亲的拖累,一直在努力寻找着适合自己的道路。
当看到明只在操作台后面全神贯注的打制金器的时候,她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她在网上找到了明积的账号,账号里面的每个视频她都翻来覆去的观看过,每次看都觉得内心有一种意外的平静与安心。
方锦惜原来是这么打算的,她先入职摸清情况,和明师傅这边搞好关系了再提女儿学徒的事情,这样做一来可以给女儿把把关,二来成功率会高得多。
或许是因为明枳太友善了,方锦惜就忍不住把事情提前说出来了,说出来后就有些后悔了,无亲无故的,第一次见面就提这种要求好像太冒犯了。
“你刚才说她叫晓棠是吗?这平安扣上面的项链绳是她自己编的吗?”正当方锦惜心怀忐忑的时候,她听到了明枳温柔的嗓音。
“对,对,是我家晓棠自己编的,是她照着明师傅送我们的那条自己重新编的。”
明枳本来就有招学徒的想法,她招学徒倒没有太多的要求,主要是看眼缘,另外的话,只要不是太笨就行,她相信勤能补拙。
明枳慢慢靠近了方晓棠,看清了项链绳的细节,编的很仔细,在自己原来的基础上还加了自己的新想法。
“晓棠平时在家里是会自己做手工吗?”
“对呀,她说做这些能平复情绪,我就给她买了材料。”
明枳走到操作台里面,从下面拿出了一个盒子,放在了方晓棠面前,温声说道:“正好我们店里也有工具材料,要不要试试看?”
方晓棠有些紧张,她接过明递过来的盒子,拿出里面的蜡线和辅助工具,开始动了起来,她的动作很快,却是越来越慌,不知怎么的,一下子打成了死结,乱了。
明枳半蹲下来,用双手包裹住了她的柔软的手,“这里错了一处,改过来就对了,不要急,慢慢来,这样,再这样,再试试看。”
明枳松开了手,方晓棠独自操作着,动作越来越有节奏,神情也越来越放松。
十几分钟后,一条绳编的美人鱼的小尾巴被放在了明的手心里。
很秀气,很可爱,明枳很喜欢这个小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