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微的手实在是太凉了,像冰块一样,但是贺西洲自己牵上了又不好甩开,否则她一定又会扁着嘴哭很久。
贺西洲把她的手捏着,揣在了自己的兜里,就这么拉着她进了门。
屋内和室外简直是两个世界。屋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一进门就感觉到热气扑面而来,空中散发着各种味道。有香水的气息,蛋糕的甜香,醇烈的酒气,还有些花香融合在一起,总之这味道甜到发腻。
虽然从外形上看,别墅区里的房型都是一样的,但是室内构造与装修却截然不同。沈星微一进门就看见了挑高的镂空客厅,与二楼半边连接,窗子极大,垂下来的窗帘足足有两三米高,给人一种厚重而庞大的压迫感。天花板坠着巨大的水晶吊
灯,与头顶的雕花相映衬,光芒折射照耀,沈星微骤然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绮丽的世界,很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舞会。
客厅里三三两两地站着人,不知什么地方放着轻慢低缓的乐曲。沈星微看见的那个庞大而华丽的蛋糕被摆在客厅的正中央,圆桌上面和下面都堆满了大小不同各式各样的礼盒,佣人站在圆桌旁,面带微笑地给客人供应酒水和甜点。
沈星微没想到跨过那道门,就进入了这样的世界,不由生了怯意,往贺西洲身后藏了藏。但是贺西洲也并没有比她高多少,所以也无法为她遮挡,很快就有几个小孩子看见了他们,纷纷围过来。
“贺西洲,你进进出出的是在干什么?你身后是谁啊?我们怎么没见过这个人?”“你是有了其他朋友了吗?你怎么不跟我们一起玩儿?”
这些孩子最大的也才十一二,最小有七八岁,都是乔蓝交际圈里的姐妹带来的,照顾了贺西洲的年龄,所以来的孩子大多与他差不了几岁。贺西洲很讨厌这几个孩子,进门就一直盯着蛋糕看,随便给他扔了个礼盒后就将自己认定成他的朋友,
幼稚又好笑。
最重要的是他们很吵,叽叽喳喳一直说个不停,贺西洲在这样的场合隐藏情绪就更需要费很多精力和努力。
“她是我的新朋友。”贺西洲将手拿出来,一边脱羽绒服一边耐着性子说:“刚才出门看见了她,所以叫进来跟大家一起玩。”
“可是她好像没有给你带礼物。”有个小孩子说。
贺西洲才不需要那些礼物,但是这些孩子好像将礼物当作邀请函,没有带礼物就不准进来。贺西洲转头看了沈星微一眼,觉得这个她需要自己解释,就算没有礼物她也应该找个像样的借口,结果却看见她目光痴痴地看着中间圆桌上的大蛋糕,
完全走了神。
她刚才哭得太厉害,就算现在停了也时不时抽噎,鼻尖红红的,眼角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一张小脸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营养不良,白得过分。
几个孩子还盯着她看,等着她的回答,她的心思却早就飞到了蛋糕上,眼睛眨也不眨。
贺西洲突然有些厌烦这些愚蠢的小孩,暗地里用劲儿捏了捏沈星微的手指头。沈星微被这种疼痛惊醒,猛地转头望向他,像是被吓到一样浮现惊慌的神色,连忙说:“我、我只是看看,不是真的想吃。”然后又说:“对不起。”
贺西洲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你怎么穿着拖鞋就来啦?你也没有准备礼物,你不知道这是贺西洲的家吗?今天他过生日,没有带礼物你为什么来?”我送的是GA最新款的飞机模型,这个在国内买不到,是妈妈带我去美国买的。”“我送的是遥控赛车,还可以后空翻的哦~”
沈星微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攀比起自己的礼物来,马上感觉到尴尬和局促,因为她的确没有准备任何礼物。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拖鞋,是之前她跟徐津发生矛盾的时候一气之下跑出来,忘记换鞋,导致她现在与这里格格不入。
沈星微感受到了这些孩子的排斥,虽然没有像徐津那样用很尖锐的声音赶她走,但从话语中她也听出了这里的不欢迎。
她慌张地朝周围看了看,又向站在身边的贺西洲投去一眼,下意识想要离开,于是将被牵着的手往外抽。但是马上就被贺西洲给攥住了,他虽然看起来并没有比沈星微高多少,并且也没有很胖很壮的样子,力气却非常大,力道一收紧就把沈星
微的手捏得有些痛。
贺西洲往前一步朝她靠近,对她说:“别动。”
沈星微就站着没有动,看着他将手伸过来,眼角突然被温热的指头拂过,紧接着就看见贺西洲收回手,指腹上有一些化开的水痕,是从沈星微眼角接过来的一滴泪。
他意有所指地说:“这就是我的生日礼物。”
有小孩子惊讶地问:“眼泪吗?”
贺西洲笑了笑,并未回答,手落下去时就将指腹一碾,水痕消失在指尖。他仿佛已经忍着这些聒噪又愚蠢的孩子已经到了极限,笑容仍旧是善良温和,温声细语地讲:“谢谢你们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你们能不能现在就把它们拆开,我想知
道到底是飞机模型厉害还是遥控汽车厉害。”
几个孩子一哄而散,围去了圆桌前开始找自己的礼物,打算相互比赛证明自己的礼物更好。
贺西洲打发走了他们,转头对站在门边的佣人说:“麻烦给我一块蛋糕。”
他牵着沈星微来到较为安静的沙发区,刚才出门前他就一直坐在这里。沙发区与客厅隔了一段路,哄闹的交谈声通过一段中庭减弱了不少。电视里正播放激烈的抗战片,但是没人换台,因为这是今天的寿星要求的,所以这里很清静。
沙发上只坐着一个半大的少年,正一本正经地看着电视。贺西洲牵着沈星微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一口气就喝了半杯,然后又接了些热水递给沈星微,像是个关怀小孩子的长辈那样,“喝点热水。”
虽然这个环境非常温暖,但是沈星微在腊月寒风里站了太久,身体里还是冷的,喝一些热水暖暖肠胃才能快速暖和起来。
但是沈星微看到他刚刚用了这个杯子,她将眼眸一转,又看到桌上还有其他的干净杯子,小声请求:“我能不能用其他杯子?”
“不可以。”贺西洲面无表情地说:“其他杯子需要付钱,你有钱吗?”
沈星微没有钱,蔫蔫地摇头,接下了杯子。一半热水一半温水让水杯的温度正好卡在温暖但是不烫手的程度,沈星微小口地喝着,几口下了肚子很快就觉得肚子里热热的。蛋糕也送了上来,由于是贺西洲亲口要的,所以蛋糕切得很漂亮,正上
方有“生日快乐”四个字,旁边摆了巧克力做的圣诞树、姜饼人,还撒了颜色各异的巧克力豆。
贺西洲接下之后,转头看见沈星微已经紧紧盯着他手里的蛋糕。
“水喝完了再给你吃。”贺西洲明明可以直接给她,却还是在看见她亮晶晶的眼睛时选择了刁难一下。
沈星微赶紧捧着水杯将剩下的水灌进了肚子里,迫不及待地把空杯子展示给他看,并且说:“我只吃一点点就可以了,不吃你的‘生日快乐''。
贺西洲将整个盘子都给了她,慷慨地说:“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那些蛋糕都是你的。”
沈星微到底还是小孩,情绪变得飞快,泪痕还没消失脸上就满是欣喜的神色,捧着盘子问:“哪些?”
“桌子上的那些,所有蛋糕。”贺西洲说。
沈星微转头看了一眼,那庞大的蛋糕实际上并没有切多少,下面的几层还用玻璃罩盖着,崭新又漂亮。沈星微回过头,用勺子挖了一块放嘴里,绵密微甜的奶油瞬间融化在唇齿间,浓郁的奶香散开,一路顺着喉咙甜到了心里。
贺西洲实在是她无法用自己贫瘠的词汇量去形容的好人。
沈星微今天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也哭得眼睛痛,但奶油入口的瞬间,她还是觉得今天是开心快乐的。
贺西洲伸了个懒腰,往后一靠,半敛着眼睛神色有些懒洋洋地看着电视。
“这是你新找的玩具?”坐在一边的少年突然开口说话。
贺西洲朝他看了一眼,记起了他的名字。骆蔚北,比他大两岁,贺西洲以前过生日的时候见过他几回,算不上熟识。从抗战片开始播放的时候他就坐在这里很认真地看,跟屋子里其他满地跑的小孩完全不同,因此贺西洲也能接受他坐在旁边。
贺西洲说:“人怎么能当作玩具?”
骆蔚北的视线仍放在电视上,并没有与贺西洲争辩,只是语气很平静地说:“那块胸针你丢在了哪里?”
贺西洲眼眸一动,这才对他有了几分兴趣,“我可没想着去,只是觉得好看所以才要来玩一玩。”
“去年你说喜欢你母亲带着的玉佛像,要走之后把它砸碎,丢在了你家养莲花池塘里。”骆蔚北说:“前年你故意摔倒,撞倒了你母亲的展览柜,摔碎了里面所有的玉镯。”
“大前年呢?”贺西洲饶有兴趣地追问。
“那年我还没回国,没参加你的生日会。”骆蔚北朝他看,说:“从前年开始我发现你的这些行为之后,每年都会来参加生日会,想验证你是不是故意。”
“我不是故意的呀。”贺西洲笑得很善良很无辜,说:“我就是笨手笨脚,这有什么办法呢?”一边说着,他一边拿出了翡翠胸针给骆蔚北看,“这不是还好好的吗?我可没有打算去掉,不要污蔑我。”
骆蔚北看了看胸针,的确还是完好的,他的视线又掠过胸针,落在了后面那个正小口吃着蛋糕,入神地看着电视的沈星微,说:“那是因为你找到了新的玩具。”
“都说了人不是玩具。”贺西洲这样说着,转头看沈星微,见她鼻子和下巴都糊上了奶油,直愣愣地看着电视。
“二营长,你他娘的意大利炮呢!”沈星微突然学着电视里的人说了一句话,听起来很威风很酷。
贺西洲抽了一张纸给她擦了擦,好像对新朋友很体贴很细心,然后拿起遥控器给电视换了台,从抗战片换到新闻联播。
沈星微立即感到无趣了,但这不是她家的电视机,她不好提出要求,低着头百无聊赖地将蛋糕吃完之后,佣人又陆续送上来各式各样的甜点,很小一块,与其说是食物,其实更像艺术品。沈星微挑挑拣拣,每个都尝了一些,然后在温暖适宜的
环境里,靠着软和的沙发睡去,手里还捏着蛋糕叉。
贺西洲也是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沈星微睡着了。她脱了拖鞋,将身体蜷缩起来,头朝着他的方向,像一只很乖顺的小猫,无声无息地就这么睡过去。纵然好像受了很多委屈,但沈星微仍然不吵不闹,比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个小孩都好上百倍。贺西
洲将自己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的眼睛上,盖住了她仍残留着红痕的眼睛,也遮住了屋内明亮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