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牵丝偶(三)(2 / 2)

沉云欢立身于大殿之前,身旁站着不动如山的师岚野,提灯一拿出来,周围荒芜的景象便被照亮。殿前的两根柱子十分诡异,用余光看时,那柱子上雕刻的凶兽仿佛在提灯的照耀下活了,正缓慢地变幻身躯,可当沉云欢正眼看过去,又毫无变

化。

今夜的大殿比先前附身木偶时看得更加清楚、完整,放眼望去,高有十数丈,宽若六七丈,仿若一座横亘在面前的大山。大殿建得极为宏大雄伟,建筑风格却与蜀地大不相同,古老神秘。

沉云欢在隐约意识到掌控无量青莲的人能够看到这些场景,并且听到他们所说的话之后,她就一直与空气对话,“我们会找到你的......别想着藏起来......别以为有了无量青莲就能为所欲为......我已经知道你在哪里了......

自然,这些话不会有任何回应,只有站在她身后的师岚野会回以两个眼神,细细观察她是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自己在碎碎念,而非中了邪或是迷了心智才会如此。

沉云欢走上前,抬手按在殿门上,那原本看起来无比沉重厚实的殿门,被她轻轻一推,就这么开了一条缝,紧接着一声响亮的鞭声便传了出来,在寂静的殿堂内显得无比突兀。

“你看看你究竟做了什么!”疾声怒斥响起,在殿内一层层回荡,伴随着鞭子破风的厉声,重重落下,“我花了多少心思栽培你,你却如此不争气,竟然趁人不注意懈怠修炼,偷偷跑去城中玩,如此不可雕琢,将来能成什么大器!”

沉云欢的动作并未惊动殿中的人,她跨过门槛进去,打眼就看见大殿的墙壁上点着一盏微灯,中间跪着一个身姿单薄的姑娘,从背影看去约莫十一二岁。她低着头,脊背挺得很直,上面有两道血红的鞭痕。

姑娘的边上站着一个男子,正是宋氏家主宋勤。他手中持着荆棘长鞭,满脸怒容,将手高高举起,似乎抡圆了胳膊用尽全力,狠狠落下鞭子。又是鞭声刺破空气抽打在躯体上的尖锐和闷声,这姑娘似再也忍不住这样的酷刑,惨叫着弯下了脊

背,下意识抱着脑袋蜷缩起身体,哭嚎着求饶,“爹!我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照晚吧!求求您了!”

沉云欢这才发现,被抽打的小姑娘是年幼时的宋照晚。

三鞭下去,她的脊背已经被血染红,像个煎在热油上的活虾,不停在地上翻滚,发出痛苦的哀求。

“别轻饶她!”严厉的声音响起,沉云欢转头看去,才发现在暗处还站着一个人。她身着华贵金衣,双手交叠在身前,姿态雍容端庄,秀眉拧起,指着地上翻滚求饶的宋照晚道:“若是这次轻饶了,她便本性难改,还会有下次,一定要让她长记

性,一辈子都忘不掉才是。”

随后她又对宋照晚训斥道:“你姐姐为了救你如今一身灵力尽废,你还如此不知上进,懈于修炼痴于玩乐,你怎么有脸面,怎么对得起海宁的牺牲?”

“我只是、我只是看姐姐总是卧在榻上不开心,想去城中给她买些小玩意儿!我不是故意贪玩的,爹、娘,求求你们饶了我吧??”宋照晚又匆匆忙忙跪在地上,冲宋氏夫妇磕头,凄声哭泣,满怀恐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你还敢提海宁,她变成这模样,也全是因为你的任性妄为!”宋勤听到这话,怒气更上一层,直冲发冠,扬起手中的鞭子,不由分说地狠狠抽打在宋照晚身上。

伴随着频频鞭声,宋照晚发疯一般在地上翻滚,尖锐的哭喊和痛嚎充斥整个大殿,回荡不息。

“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宋海宁突然从一旁冲出来,她仍是方才在庙中那狼狈的模样,左肩的伤痕因为剧烈的动作又裂开,血液涌出往地上流淌,与年幼的宋照晚滚出的血痕仿佛融为一体。

她跪在地上,妄图用手阻拦宋勤,也想抱住宋照晚,替她挡下鞭伤,可她的行动没有任何意义,因为眼前的所有,都是幻象。

是扎在她内心深处,最不可提及、触碰的痛苦。

“啊??!!”宋海宁发现自己无力阻拦后,发出凄声嘶喊,哭得肝肠寸断,无比刺耳。

幻象不断变化,宋勤的残忍鞭打和宋夫人的厉声训斥不停交错持续,时间在他们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狰狞怒斥的脸也显出了年纪的增长。

“这次试炼为何没有夺得第一,是不是平日里又偷懒了?!你怎么这么无用!连蜀州的问道会都没能拔得头筹,如何指望你赢得其他地方的人?”蓝羽扇都给你多少日了,到现在还没有熟练掌控,你平日里的修炼究竟练到什么地方去了!这次

春猎会你竟然连前十都进不了,还有脸回来?我若是你早就在外面找个无人之地自行了断,何苦活着浪费宋家的栽培!”

“你半点及不上你姐姐,就是个蠢笨不堪的废人,早知你这般无能,我合该将你生下来时就掐死!”

宋照晚也从抱着脑袋蜷着身体,在鞭子下打滚哀求的小姑娘,慢慢长成能够稳稳跪在地上,咬着牙一声不吭地承受落在脊背上的荆棘之鞭,任鲜血肆意流淌的模样,她跪得笔直,沉默,麻木不堪。

“在尊上面前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跪满一天一夜再出来!”宋勤收了鞭子,沉声撂下一句话,转头离开了大殿。随着殿门重重关闭,周围也重新归于宁静,宋照晚始终没有说话,沉默着跪在地上,低着脑袋。

宋海宁双目赤红,泪水似乎永远流不尽,在地上膝行几步,想要拥抱宋照晚,抬手却扑空,于是只能虚虚地抱住面前的幻象,将满身伤痕的宋照晚揽入怀里,像小时候抱着在噩梦中被惊醒的妹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呢喃说:“晚儿,晚儿对不

起,是姐姐让你受苦了,如果不是我能力不够没能在那次救你时全身而退,你本可以不用承受这些......”

沉云欢站在殿门边,提灯将她和师岚野的影子叠在一起,两人像旁观者,在此处看到了宋海宁内心深处最痛苦的景象。

她神色平静,像不为所动的冷漠之人,但细细看来,眼底似乎泛起些许被称之为怜悯的情绪。与她相比,师岚野才称得上漠然,淡无波澜的眉眼没有丝毫变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一幕。

长梦谣这名字听起来温和柔软,却没想到竟是由心中梦魇所打造的牢笼,将宋海宁死死地困在其中,击溃了她的神智与情绪,让她永远都无法自主从痛苦之中脱出。

听着周围里幽幽不绝的哭泣和低喃,沉云欢将视线一转,落在大殿的最前方。

那里似乎伫立着一尊庞大宏伟的雕像,只不过在昏暗的灯光下,仅仅照出了衣摆的一角,再往上看便是一片漆黑,?不得全貌,黑暗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