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潇潇(1 / 2)

他在乎她的感受, 在乎她今后的生活,曾经不久前,三月份推推生病送医院,谈霜让他早点成家。

那时候李潇说:“我这辈子没打算结婚。

不仅是忘不掉她,他想,就算只看实际,他拿什么结婚?他只会让自己的女人吃苦。

他爱她,想看她被人捧在手心宠一辈子,而不是跟着他,在这种根本遮不住风雨的破屋里受委屈。

可他说服不了她。

这姑娘看着温软好说话,谁都能欺负,实则最死心眼认死理,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先前和她讲那么多道理,她听不进去,他没有办法。

只能让她亲眼来看一看。

看看他住的房子,家里的环境,看看他整个人最破烂不堪的一面。

他是有一颗真心的,然而它太微弱了,被潮湿的淤泥重重覆盖,被风霜雨雪覆盖,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李潇沉默,抿紧唇,唇色苍白。

他和她在黑暗里对峙片刻,最后转过头, 闭上眼。

或许她再多住几天,就能死心了。

翌日清晨,雨势渐渐转小。

醒来时,李潇已经不见了,陈蝉衣撑着床板坐了一会儿,视线茫然扫过屋子。耳边仍是雨敲铁皮的巨响,嘈嘈切切,整个晚上都没有止息。

她慢慢醒神,看见那些长满青苔的墙皮,很恍惚才想起,自己是在李潇家。

在他心里最隐秘的地方,一辈子不愿意给她知道的角落。

门被敲响。

陈蝉衣发愣:“请进。”

她看见李潇母亲走进来,手里端着水盆和烧水瓶。有些拘谨地笑着,望向她的眼睛里,裸露出一些不易察觉的讨好。

陈蝉衣起身:“阿姨。”

女人点头。

“阿姨,李潇呢。”

李潇母亲微微侧头,脖颈朝前探去,像是听不清。

“李潇呢?”她又略微提高音量,问了一遍。

女人“啊啊”叫了两声,手指比划起来。

陈蝉衣心里狠狠一颤。

她那时才意识到,李潇的母亲竟然是个哑巴。她不会说话,不仅如此,好像一边耳朵的听力也有些问题。

难怪她昨夜过来时,他妈妈的行为显得那么怪异。

舒柔是个很心善的人,平时经常会去一些特殊福利院,或者聋哑学校。陈蝉衣之前常跟她去看望,久而久之也懂得一些手势。

知道李潇母亲是在说:他出去了,去地里帮忙收东西。

陈蝉衣说:“在哪片地里啊。”

女人指指东边。

屋内望去,那里是一片巍峨连绵的山,他们在山坳,陈蝉衣不知道这样的地势能种些什么。

她怅然收回视线。

李潇母亲又比划两下:这是热水,你可以洗脸。

陈蝉衣说:“好,谢谢阿姨。”

女人笑笑,掩上房门退出去。

屋内又重新恢复安静,陈蝉衣撑着坐回床头,她默默了片刻,内心想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她其实从前不太懂李潇的沉默,她很少遇见像他这样寡言的男人。她身边男人大多嘴皮子利索,哄女生花言巧语,信手拈来。

李潇就像是最低级的新手。

她现在,面对满屋子的寂静,终于明白是为什么。

他在家里也是这样吧,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人发出声音,没有人和他交流,他默默做自己的事。

她甚至开始幻想,他不说话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呢。

家里全靠他一个人支撑。

哪里都需要钱,需要他分神照顾,他把时间分给很多人,有没有一点留给他自己。

陈蝉衣心里,像是被烧火的木棍,“啪”地抽了一下。

她很快洗漱完,换好衣服。她住在他家,他家里人都已经起了,陈蝉衣不想显得那么没礼貌。

堂屋里,他家里人在吃早饭。

除了李潇母亲,还有个小姑娘。

应该就是李潇妹妹。

小姑娘大概九岁,乌溜溜的眼睛很漂亮,生得十分清秀。

桌上摆着稀饭和馒头。

看见陈蝉衣,小姑娘喝粥的动作顿了顿。

李潇母亲招呼她:早餐随便吃,随便坐,家里垫子都洗过的。

但其实那种土泥的房子,再怎么改善,都还是有一股穷酸破旧的气息。

女人表情尴尬而拘谨:你别介意。

陈蝉衣本就不介意:“谢谢阿姨,没关系的。”

李潇妹妹倒是去厨房给她拿了碗筷。

“谢谢。”

小姑娘不讲话,低头默默喝粥。

吃完饭,李潇母亲身体不太好,上楼吸氧了。

陈蝉衣随意看了看,她在吃饭的桌子旁看到一个供台,台面上摆着本病历。是李潇母亲的,名字那栏填了“赵舒婉”。

他家院子角落有棵柿子树。长得还挺不错,枝叶繁茂,有一半遮住了屋檐,只是现在时令还早,柿子树还没结果子。

“这个秋天就能吃了。”

陈蝉衣回头,看见小孩一手握着笔,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

小姑娘坐在院里矮凳上,高的木凳被她用来当桌子。

陈蝉衣笑了笑:“嗯。”

她走过去:“你在写什么呢?”

“暑假作业。”

“看着好厚啊,现在暑假作业这么多吗?”

“这个是语数外合订的。”女孩子停笔,给她翻到封面看合集名字。

她的字稚嫩,却并不潦草。

封面写着她的名字,李暮雨。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

兄妹俩的名字倒是挺诗情画意的。

陈蝉衣说:“真好听,是妈妈取的吗?”

暮雨低眸,小声说:“阿爸。”

陈蝉衣一愣,这才意识到来了这么久,竟然都没有看到过李潇的父亲。

“你阿爸去做什么了?”

暮雨唇一抿,攥起笔继续写作业了。

陈蝉衣想起之前在京城,问起李潇的父亲,李潇也是闭口不谈,这个家好像对他父亲的事讳莫如深。

陈蝉衣有点尴尬,继续说:“那边那本是什么?”

“是奥数。”

“好厉害,你这么小就学这个呀?”

“阿哥让学的。”暮雨说,“书也是阿哥的。”

“我可以看看吗?”

暮雨把书给她。

陈蝉衣拿起来看,果然是十年前的老版教材,李潇数学不错,对数字敏感,这些题他大概一眼就会,因此没做什么笔记。

陈蝉衣说:“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呀?”

“我都懂,我期末考试是第一。”顿了顿,或许是觉得这样不谦虚,小姑娘低眸害羞,“但是还得努力。”

陈蝉衣心里有点好笑。

李潇养妹妹,简直是养第二个他。

她说:“第一很了不起呀,要是这样一直保持,以后说不定能上很好的大学。”

暮雨默了默:“阿哥也是这么说的。”

陈蝉衣看着她。

“阿哥说,要好好学习,以后就能出去了,不用一辈子待在山里。他让我努力考一个好大学,这样就能认识很多不同的人,就会有新的奇遇。”

陈蝉衣眼神柔软。

暮雨说起哥哥时,大眼睛满满的信任和依赖。这种表情好熟悉,她之前被李潇照顾,也是这个模样。

李潇养小孩真的好合适,她莫名想,他耐心,细致,温柔负责,是个小孩都吃这一套。

快到午饭的时候,天还是阴的,只是终于不下雨了。

李家是木楼梯,陈蝉衣听见身后传来下楼的吱呀声响,紧接着是赵舒婉熟悉的“啊啊”。

暮雨丢下笔:“阿妈。

陈蝉衣回头。

看见赵舒婉比划:阿哥中午吃的饭没拿,你去送送。

暮雨说:“好哦。”

陈蝉衣说:“我也去吧。”她也想见李潇,否则她还没嫁人,就这么跟他家里人单独待在一起,好奇怪啊。

赵舒婉点点头,陈蝉衣就和小姑娘一起出门。

暮雨性子温柔腼腆,然而小孩子天性,出了门总还是有些高兴。

山里的路不好走,到了地里,陈蝉衣远远就看见男人身影。他还是普通那身衣服,袖口挽了两道,裸露出的小臂结实精悍,青筋流畅凸起。

他黑发有些汗湿,粘在额头。这时节玉米成熟了,收割后堆在地上。

李潇和村子里的人搭手,把新收的玉米往空地上搬。暴雨停了一阵,他们要趁中间的空档把庄稼收回去。

暮雨叫了一声:“阿哥!”

李潇回眸,他身边说话的几个人也回头。

“哟,阿妹,又来看你哥哥啊?”

紧接着,视线扫到陈蝉衣,几个人都傻傻不说话了。

男人们眼里有片刻的惊艳。

她里头穿着单薄长裙,外头裹了男人的外套。单鞋温柔秀气,包裹着的足踝也纤细美丽。

这姑娘家清凌凌的,脸蛋嫩得像能掐出水。

眼瞳空?,一片山峦黛色。

农村女人都要干活,日晒雨淋,根本不是这里能长出来的。

这些人都没看过陈蝉衣,见她和李家小丫头走一起,目光几分探究。

李潇说:“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饭,你中午吃的饭没拿。”

说完她才觉得不对劲。

她又没嫁他,管什么送不送饭,弄得她好像是他家里头的一样。

她红了脸。

周边有人起哄,都是和李潇差不多年纪的:“满,你什么时候讨的媳妇?”

李潇啧了声:“别起哄。”

“小嫂子长得还怪好看噻,哪里人哦?”

“听口音也不是我们这边的哦,我说怎么一年到头都看不见你回来,原来是在外面有家了!”

李潇笑骂:“快滚。”

陈蝉衣耳根红透了。

他收下东西,让陈蝉衣先回去,陈蝉衣没回,拉着暮雨在田间看他们收。暮雨坐了不久,就回家写作业了。

陈蝉衣坐在田埂间,李潇过来,打开食盒:“吃中饭了吗?”

她摇摇头。

那时候才愣愣想起来,光顾着着急见他了,连饭都忘了吃。

李潇猜也是这样。

他坐旁边,拿勺子把饭拌匀了喂她:“回去路有点绕,一会儿你跟着我走,我们可能还要再忙活一阵,先吃点垫垫肚子。”

陈蝉衣乖乖吞饭:“好。”

她腮帮子鼓鼓的,像小仓鼠,这姑娘也不嫌脏,就抱着膝盖坐这了,安安静静,面庞却像招摇娇艳的花。

李潇给她喂饭,自己也没吃两口。

最后她说吃不下,他才胡乱把剩下的饭扒进嘴里。

李潇收起食盒:“我得先去了,不然待会儿下暴雨收不完。山里危险,你乖乖的,不乱跑好不好?”

他说得她让人操心似的,陈蝉衣红着小脸点点头。

李潇说得不错,没多久雨就陡然间下起来,有个中年男人跑过来:“都回去都回去,别收了,到时候滑坡涨水了。”

他们就都往回跑。

陈蝉衣走不快,李潇把她揽怀里护着:“别跑,当心地滑,我们走慢一点没事的。”

他撑着把伞,陈蝉衣肩膀淋湿了,李潇就把外套脱给她。

靠近村子有条河,水流都已经涨到岸边了,暴雨愈发凶猛,河里面水翻涌直扑。

突然听见前面喊:“阿叔!”

“有人落水了!”

场面糟乱起来。

还没等陈蝉衣反应,李潇把伞塞她手里,几步上前,猛地跳进了河里。

他身影那么渺小,河水顷刻便淹没了他。

那瞬间,陈蝉衣举着伞愣在原地,耳中嗡鸣一声,周围任何声音都听不见了。

她看着河里的李潇,大脑好像被抽离,灵魂飘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