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希望你们都能活着回家。”南扶光说,“去看看村口的那棵枣树,开春了,枣树没结果,但一定开了许多枣花。”
“现在是夏天......你怎么知道我家乡的村口有枣树??”
有银的一声声疑问中,她看见身边的人终于转过脸看着她,那双宁静的黑色瞳眸不知何时红如狰狞困兽,血红丝充血至极限时,眼泪从眼眶冲了出来。
透明的泪水如溪流,推开了她脸上尘土与血液形成的污垢,推出了一条扭曲的沟壑。
双手死死互相绞着,直至指尖泛白,只有两根手指死死的掐着虎口,才能忍住没有崩溃的放声大哭。
南扶光等着有银又是一串的疑问,然后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告诉她,就当她脑袋有问题。
可是有银这一次却没有疑问,她再也没有对眼前奇怪的陌生人发出任何一句迟疑,她只是抬手将她揽至自己的身边,像是安抚受惊的多多一样,拍了拍她的背。
“没关系的,回家不过是种田,或者嫁人后生孩子然后种田......所以死也可以。”
大日矿山著名厌世少女搬出了她的看法。
相当真诚。
“人各有命,你尽力了。”
混杂着污秽的温暖泪水落在了有银的手背,“啪嗒”一声轻响。
她抬起头,好似看见了白色细屑从天而降,似许多年未见的鹅毛大雪。
真奇怪啊,有银心想。
作为著名的不冻港,大日矿山从不下雪,更何况现在还是夏天。
南扶光睁开眼时,入眼的是隔着模拟舱主体透明的防护罩,模拟舱内白色的屋顶。
她于黑色溶液中起起伏伏,鼻尖再也没有了血腥与尘器,耳边一下子安静的像是与世隔绝,她双手放置于胸前,安详的躺着。
发了一会儿呆,她才抬手推开透明防护罩坐起来,那些黑色液体“哗啦”地从她身上如同有生命的毛毛虫蠕动着滚落。
她抬起手看了看手掌心,除了握剑的薄茧不见其他,并没有那道被怒鬼头镰割伤的痕迹………………
因为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模拟舱内发生的幻境。
是假的。
无论她在里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是假的,不会对现实产生一丝丝的影响。
面无表情低头看着掌心,就像是光这么看着就能从掌心硬生生看出一道象征着真实的伤口。
最终什么也没有。
南扶光爬出模拟舱,但没有立刻开门出去,她摸了摸腰间的乾坤袋,从中拿出双面镜,整个人斜靠在模拟舱墙边,拨通了一个呼叫。
双面镜很快被接起,男人英俊的眉眼出现在掌心的镜面中,他慢吞吞地喊了声“日日”,意味深长的停顿了下,才道:“如果我没记错时间表,这个时候你应该在进行「翠鸟之巢」最后一项考核………………”
“考完了。”
“嗯?”
“搞砸了。”
南扶光面无表情地宣布,就像是稳定发挥的差生,完全不心虚的拎着期末考试被打了个位数的考核卷轴,回家坦然交给爹妈,邀其共赏。
她理直气壮,扬言考题超纲,考砸了不能怪她,完全是老师针对她,不想她好过。
理由一大堆,甚至充分到不能贬低其为“借口”。
双面镜那边的男人看似有一瞬间的无语。
那英挺的眉毛毫不掩饰的耷拉了下来,他唉声叹气,又情绪稳定的正如差生爹妈,台词也完全标准,和设想中如出一辙??
“我就知道会这样。”
尽管爬出模拟舱后还打了个双面镜耽误了一会儿,南扶光还是成为了第一个走出模拟舱的人。
她还不负众望的把自己那台模拟舱锤了个稀巴烂,紧接着在「翠鸟之巢」负责考核的高层震惊又沉默的目光中,昂首挺胸的直直向前??
她冲到了段北跟前。
将原本她需要填写的报告表拍到了他的胸口上。
段北:“模拟舱很贵的。”
南扶光:“没关系。老子有的是臭钱。
接下来的几日终审期过于其他考生似乎有些过于漫长,对于为了这一刻准备数年的他们而言,这几日的考核很快,终审期又显得前所未有的漫长。
他们只能终日待着弥月山无所事事,坐立不安的同时也进行一些八卦??
今年的八卦中心全部围绕着云天宗进行。
云天宗的大师姐炸了考核场所。
云天宗的二师姐收拾了东西,直接搬入了指挥使的住所。
两件风牛马不相及的事被人们津津乐道,云天宗各个都是人才,有的人一把年纪叛逆如中二病;有的人目标明确,持美行凶,使命必达。
更难得的是,这腥风血雨的两位都是习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谢允星对于外面众说纷纭她拿下了「翠鸟之巢」指挥使,只是因为她习惯性要给云天宗大师姐擦屁股的说法非常淡定。
她也确确实实顺手干了这件事。
她在段北的书桌上看见了南扶光的报告表格,那被铿锵有力拍在指挥使胸口上的模拟舱报告表原本也是作为考核成绩的一部分??
别人洋洋洒洒三千字,一千字描述经历,一千字讲述心路,最后一千字歌颂「翠鸟之巢」,格式统一,形成定式。
唯有南扶光就寥寥数句??
【「翠鸟之巢」于大日矿山犯下种种罪行不忍赘述。
模拟舱中一窥,吾之喟叹,这也能拿出来供他人知晓,实属厚颜无耻。
该组织杀人灭口,生灵涂炭,罪不容恕,已于幻境中尽数歼灭。
可惜幻境尚未照进现实。
但总有一日,会的。
你爹 南扶光】
段北看着这张只要他脑子没病必不可能放到合格那一个木格中的报告表,被站在他身后的谢允星点燃烧着。
云天宗二师姐弯腰抽走他手中批字用狼毫,随手在一张全新的报告表上填下洋洋洒洒数千字,尽数描述大日矿山当日所发事件经过与结果,然后随便找了个合格者的报告表,一字不改地誊抄其歌颂组织部分。
最后落款“南扶光”,她将那张表格吹干墨迹,直接扔进了那合格的格子中。
这一切操作如行云流水,将段北看得沉默数瞬,直到她做完一切将笔还给他,「翠鸟之巢」指挥使抬了抬眼睛:“你如何得知大日矿山当日事发经过?”
《三界包打听》的报告完全是另一个版本。
“日日说的。”谢允星十分淡定。
段北“哦”了声,歪着歪脑袋看,“外面的人说,你搬过来只是为了给南扶光擦屁股,收拾一切她的烂摊子,真假?"
他语气戏谑,分不清是认真审问还是只是调侃。
谢允星脸上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甚至听见“给南扶光收拾烂摊子”时,她露出了好笑的神情,下一瞬,身影一晃,她坐在了指挥使的腿上。
抬手点了点对方冰凉却柔软的唇。
她微笑着,注视着他。
“不是。我是来要你们兄弟二人狗命的。”
空气中有短暂的凝固。
有一瞬间段北也觉得眼前的人似乎并不像她看上去温润,俗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张口说不定就是要人命。
微微眯起眼,长长的白色睫毛敛去金色瞳眸中的光,他“哦”了声,邀请她:“那你试试。”
考核结果公布那日,看着在合格红榜上榜上有名,且名列前茅的“南扶光”三字,围观放榜者干碎了一地的沉默。
云天宗大师姐叉着腰,站在红榜下,说是惊讶有点惊讶,但是回过头看着身后的谢允星,她又没有那么惊讶。
她面无表情的时候,当真拿出了一些云天宗大师姐的威严,说出来的话也生硬得有些难听:“喜欢段南,就好好的跟他拉扯过好你们的日子就行了。你能不能稍微听我一次,别在段北的面前晃了,跟疯狗玩早晚要被咬......现在就连我都不知道你
想干什么。
她说的都是真的。
段北比段南更不像个人。
谢允星跟他厮混在一起,她很担心。
然而听她如此肺腑之言,云天宗二师姐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她抬手点了点南扶光因为生气而有些微凉鼻尖:“你怎么也听信了外头那些风言风语啊?”
南扶光脸上表情有点不自然:“什么?你为了给我的鲁莽擦屁股擦到奉献自己?我没信。”
这言论荒谬到灭绝人性,她当然不信。
她只是不高兴看着谢允星和段北站在一起,一瞬间都不行。
但他们都同塌而眠数夜了,每当想到这件事,她的呕心程度不亚于段南。
“别担心。”
指尖划过南扶光僵硬的面颊,柔软温热的触感落在她的额发,谢允星替她将一缕掉落的碎发整理了下,声音温柔得一如既往。
谢允星告诉南扶光,他们兄弟二人对她来说,是完全一样的,并无任何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