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扶光像是举着什么绝世宝剑一样举着那把剑,就像是过去的各位亲爱的主人举着她自己,这种违和感让她脸上写满了茫然。
“可我不用剑了。”她说。
她只是诚实地陈述事实。
但短短六个字,却有力量到仿若在宴几安的脸上挥出一拳。
云风崖洞府的窗不知道何时开启一条缝。
窗棱后,倚靠于窗边的男人抚掌叹为观止,心想在杀人诛心搞残忍这方面,他确实还是不如他亲爱的绝世神兵宝器??
出鞘见血,一剑封喉。
宴几安喉头艰难滚动:“那也拿着,有了羽碎剑,以后无论......无论你修为如何,去到何处,那些人见此剑,定不敢轻易欺辱逾越。”
他停顿了下。
“剑有剑灵,认主,亦能护主。从前你摇光剑碎时,问我要,我没给,今日便给你。”
对于剑修来说,交出本命剑,大概四舍五入等同于把命交给了别人,若是心意相通+两情相悦的二人此举动,倒是挺感人的。
宴歧心想,相比起那什么华而不实的火红嫁衣,鹿桑怕不是更想在成亲拜堂时与云上仙尊交换本命剑……………
可惜了。
弹琴给牛听。
所有人都是。
人的一生仿若一个圆桌盘,没有人会是真正的六边形战士,能力值就那么多,此消彼长。
一个人在专精方面拉高到极致,在其他方面就会拉胯到极致??
当她如是做一个剑法天才,天生为荡平天下不敢不敬而生,在其他方面,就有可能迟钝的像根木头。
说起来这根木头也和沙陀裂空树一样,基本做到了木得从一而终,与天地同寿。
宴歧想到了一桩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候真龙与神凤刚刚背叛,凡人与修士之间的冲突矛盾刚刚爆发。
天下第一大杀器少女其实并不完全是宴震麟记忆中那般古板严肃又凶悍的模样,在被很好的放养了一段时间后,她逐渐恢复跳脱本性。
只是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跳脱只在宴歧面前展露。
他记得那一日阳光正好,是个春日午后,在真正正经的书房与黄苏还有当时叫九官的神翠鸟开会……………
门被人从外一脚撩开,少女如旋风刮到他面前,双手撑着桌子,无视房间中另外两人,兴奋宣布:“我要去寻一段姻缘。”
书房内当时陷入短暂因为荒谬而造成的沉默中。
书桌后,男人微笑着放下手中的书,目光在少女想一出是一出却兴高采烈到泛着水红的脸上扫过:“什么?”
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原来是她闲来无事,看了一本凡尘人写的话本??
话本讲述了一把绝世神兵,因缘巧合与其主人相遇,之后相依为命。
后来,绝世神兵助那乡野少年一举成为三界之主,最终神兵与少年互通心意,互诉衷情。
听上去似乎是一个可歌可泣的大型历险权谋爱情东方浪漫幻想故事。
宴歧接过她递来的话本,翻到封底看了眼简介当场陷入沉思。
正在思考如何才能稍微不那么冰冷地婉拒配合演出,站在桌子前的人已经转过头问九官:“傻鸟,要不要和我成亲?”
被点名的人当场吓得羽毛掉了一地,他想过天天和东君吵架拌嘴,有时候用词过于恶毒可能总有一天会受到命运的惩罚…………………
但他是怎么也没想到,惩罚会是这种。
“不要。”九官抱住自己,“你疯了?打主意打到我头上来?我喜欢男人行了吧?”
少女立刻转向黄苏:“黄大人,您呢?您也喜欢男人么?”
九官:“等下?为什么黄苏就是“您啊?"
黄苏微笑道:“东君姑娘谢邀,婉拒了。”
少女撇撇嘴“哦”了一声,看上去也是完全不知道关于“寻一段姻缘”与“展开一段姻缘”到底有什么具体的操作,一通胡乱操作后,她扔下一句“那我去妙殊界看看”,又如一阵风刮没了。
跑出去几步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她又刮回来,人站在门外,双手扒在门边探出一个脑袋,望着宴歧。
宴歧:“我??”
少女:“东君暂且告退了噢?”
宴歧:“......”
说完她就转身,这次是真的刮走了。”
剩下书房三人面面相觑,九官看着单手执书坐于桌后的男人,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询问某些问题的欲望被男人将书随手扔回桌面“啪”的一声彻底打消。
“方才说到哪了?”他语气平静地问。
九官不敢说话,踢了踢身边的书生,书生微微一笑,正欲回答,又听见男人补充,“以后别买奇怪的话本给她看,整天为着些莫名其妙的奇思妙想往外跑,这仗还打不打了?”
九官:“......”
黄苏从头至尾脸上的微笑都没变过,从善如流点点头:“诺。”
也不管那东君大人是瞎猫碰着死耗子还是天生气运尚村,当她隐姓埋名回到相对而言她很熟悉的妙殊界,企图寻找一段可歌可泣的姻缘………………
还真的让她找到一段。
差点儿。
当时妙殊界某版块正值改朝换代动荡之际,她以身入乱世,以贵族少女身份,向一名当时于一名身份排序中央,并不起眼,眼瞧着就要成为兄弟夺位之争炮灰的美强惨少年伸出援手。
两人因此姻缘落地,虽不同房亦不同寝,但少女以不知道哪来的海量知识,日夜辅佐少年。
少年得贵族少女扶持,从知识至背后人脉得到前所未有的飞升,期间每每塑、望日,少女定时消失,他不闻不问。
消失的东君自然是回到他化自在天界,不厌其烦地跟完全懒得理她的人报告一些鸡毛蒜皮的事??
从“我觉得我千挑万选又选了个宴震麟,我指智商方面”到“男人果然不能只看脸”再到“背个《用兵论》怎么那么费劲要不是他长得好看我早就打他了”……………
宴歧开始耐着性子听两句就找理由打发她滚蛋。
到了中后期,他发现她的台词变了。
“今天我出门时,他把我送到门口,还问我何时归来......”书桌前,少女撑着下巴,“上一次回去的时候看他站在门口等我我就吓了一跳,他现在也长大了,性子越发沉闷,心思也重了许多,难不成在怀疑我通敌叛国?”
书桌后,男人想了想月色下,少年颀然而立,披着月光等待妻子归来的画面,千言万语化作无语,终于就这件事给了面前的少女第一个正面反馈:“你们还在分房睡?”
“成亲时候他还小。”少女道,“现在他也没提要一起睡。’
“......”宴歧坐起来了些,“你下妙殊界整仙女下凡这出,到底做什么去了?"
东君居然悬停了一瞬。
就这一瞬,给了宴歧之后平静接受一切的底气??
妙殊界,弥沙国真武三十七年,发生一场轰轰烈烈的政变。
原本不起眼的第十七皇子率领禁卫军发动皇城内变,在一千禁卫军与三万士兵里应外合之下.......
十七皇子少年发妻继位,改年号“玄晖”。
她上位后,主张开明专制,提倡无论贵族平民血脉,无视男女老少,律法明书之下人人平等。
农民不苛捐,稚子入学堂,商人以收分层纳税。
在其在位期间,弥沙国向东扩张,吞并数十国,接纳十余归属国,将百年称霸大陆的东陆、北宁等国逐一击破,达成了整个大陆前所未有的版图大统一。
玄晖五十三年,弥沙国从边陲小国成为顶尖列强之一。丹曦大帝与世长辞,这位弥纱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帝结束了长达五十三年在位历史,至此,她璀璨光辉一生,轰轰烈烈落下帷幕。
其夫主一生不二要,不纳妾,无子孙后代,传闻于丹曦大帝辞世后次年随之病逝。
“......什么想法?”
“和话本说的不一样。”
还是那个书房,还是那张书桌,捧着脸的少女满脸茫然,“夫妻不该睡一张床吗?”
宴歧笑了:“你用了妙殊界在位五十三年才反应过来这个?你那个好夫君死后烧出舍利子了没?”
: "......"
没理由的,她忽然想到那夫君年少时,曾经某日批霜戴月于秋风中独立,待她归来,彼时其一身月白风清,仿若化身人间好风月。
少女:“我确实是与他成亲了,成亲这一步很重要啊!话本里都足足描写了三章......!这难道不算一种体验上的成功吗?”
少女:“但你刚才是不是在骂我?”
宴歧:“......”
宴歧:“没有。”
宴歧:“我只是同情。”
少女:“同情谁?”
宴歧:“全天下对牛弹琴之人。”
回忆结束。
南扶光问宴歧在笑什么,后者摇摇头,笑得更灿烂,但他不说话。
这一夜,男人到底是没有离开云天宗,当从云天峰的后山有弟子撞响钟磬,从天边猝然批下一道霞光,鸟雀齐鸣,吉时到,龙凤成婚。
南扶光与宴歧爬上了云天宗最高塔楼的屋顶,再青色琉璃瓦上肩并肩坐下,从他们的位置可以一览众山小,清晰地看见一身红嫁衣的神风如何被扶着小心翼翼坐上婚轿。
“我坚持这嫁衣挺好看的。”
南扶光下巴放在膝盖上,羽碎剑放在她身边。
“你一会能不能以这对龙凤呈祥亲爹的身份献上贺礼,把这烫手的山芋还给宴几安?他自说自话留下这东西到底是为什么?"
“不知道,想做你得不到所以不得不惦记一辈子意难平的白月光吧?”
少女一头问号地转过脸来,半晌,面无表情道:“我能用时候问他要不给,现在用不了了眼巴巴送来摆看,就这,还指望当上我一辈子意难平的白月光?意难平是真的,但是牙咬碎那种意难平。”
“怄都怄死了,如鲠在喉。”
嗯。
有些人。
当她如是做一个剑法天才,天生为荡平天下不攻不敬而生,在其他方面,就有可能迟钝的像根木头。
比如南扶光。
有些事,注定了,你必须掰开了揉碎了告诉她。
是这样的。
“你当初说过,我若是旧世主,就应当娶你。”
震耳欲聋的喜庆唢呐与鞭炮齐鸣,百里长街红妆送嫁,驾道飞檐屋顶上,南扶光转过头。
她跌入一双清明且深邃的眼中。
“这件事,还奏效吗?”
宴歧冲她笑了笑。
“我考虑好了,我觉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