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话到了嘴边她突然咽了回去。
倒不是突然不想杠了,她只是突然想起桃桃嘴巴里那句“伤的不浅”的“伤”可能不是她理解的那个“伤”。
沉默了半晌,她“噢”了声,乖乖点点头,脚下的等等当真换了个方向,原本剑尖直指剑崖书院,现在转向了鸿日峰溪苑,那是云天宗大师兄无幽的居处。
南扶光这辈子去溪苑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清。
记忆中的溪苑白墙青瓦,幽潭木桥,陶亭于小峰耸立,山水墨画气氛浓郁......庭院中种满了梅花与绿竹,三条终年不息的瀑布挂于高山处,水汽充盈,与主人那股清冷又寡言性情相符合。
南扶光总是嗤之以鼻。
快到溪苑的时候,远远就听见了瀑布“哗哗”流水声,在距离非常远的地方就感觉到了那股子“生人莫近”的禁制,踩在飞剑上,她在心中骂了无幽一句有毛病。
没人把禁制设置在距离真正的住处百尺开外的地方,恨不得笼罩整个山头。
连宴几安都不干这种事。
她正考虑要不要折个千纸鹤作为传话让传说中缩在溪苑足不出户的大师兄来开开门,也就是稍微一晃神,她整个人已经穿过了禁制。
南扶光:“?”
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了看身后,那半透明的禁制白光造成的能量墙还在自己身后。
Mixx: "......"
她甚至回过头,靠近能量墙,伸出手指戳一戳,能量罩扩散开一层光,证明它确实存在且功能完整。
可她就这么穿过来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禁制主人设置的时候,除了给自己设置出入自由的权限,没忘记给她南扶光也留了个门。
这时候要说她完全不知道无幽的动机是什么觉得他毫无理由在发癫未免有些做作,正如她刚才和桃桃承诺的那样她并没有失忆,记得秘境里发生的一切。
只是落在溪苑的山崖边,南扶光难免沉默了下,如果说方才她还挺理直气壮的想来抓云天宗大师兄去维持宗门秩序,警告他不要试图摆烂??
但现在她觉得有点心虚。
这份心虚在后山瀑布下找到无幽的时候被升高至顶点。
清泉飞溅、瀑布如倒挂银川飞流直下,瀑布下巨石上,与平日一丝不苟身着符修道袍的严谨大师兄形象完全不同,无幽一袭轻制玄黑薄衫,一只手支着脑袋斜靠巨石边,另一只手握着一支鱼竿。
在他身边挤着数只野山猫狸子,看那均匀分布得很有规律的黑白花色大约是一窝,七八只小猫围着他蹦蹦跳跳,当鱼竿甩动,细条银鱼上钩,那小鱼便顺势成了猫狸子的今日份早膳。
一只吃饱了的小猫梳理完毛发,跳上了云天宗大师兄的腿上。
他低下头,摸了摸它的背毛。
南孚光盯着他黑白相间的头发挪不开眼,直到后者转过头,与她四目相对。
过分平静的眸中像是沾染了瀑布的清冷与水润,那般透彻的目光却仿若能够让世间一切无处遁形。
南扶光从嗓子深处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声音,最终她抬手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问:“桃桃让我来问你,今日还去不去剑崖书院?”
无幽放了鱼竿,在一群喵喵叫的小猫簇拥下,如山猫大王一般向她走来。
南扶光低下头盯着他踩在湿润山石的赤足上看了一会儿,直到眼前的光陷入一抹黑色,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瀑布冲刷巨石的声音成为了某种叫人安心又有些焦心的白噪音,充数着耳边。
无幽的手却意外的干燥,抬起来替她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挽至耳后整理好,指腹并不冒昧地在她耳尖略微轻轻踏过。
他的手有温度,与云天宗大师兄冷冰冰的形象尤其不符。
过了很久,南扶光听见头顶的人短暂叹息一声。
他道。
“日日,你太狠心。”
以至于在剑崖书院与云天宗大师兄肩并肩坐下来时,南扶光还在堂而皇之的走神。
记忆中头一回被无幽“指责”而立正挨打没有半句话的回嘴,并且事后很久她还恍惚的在考虑要不要同他道歉??
并且这种道歉的冲动在每一次余光瞥见身边人那头夹杂几缕华发的长发时,越发强烈。
他今日未束发成高高马尾,一头青丝柔软垂落只是随意用银簪挽起,配之在瀑布前安坐不知多久被冻得白皙至透明的面颊脸色与淡然神色,南扶光总有一种被捅了心窝的人其实是无幽的错觉。
好啦我也不是故意骗你捅最后一刀的。
-主要是你前面不肯动手啊。
??最后一个名额不是特别留给你准备用我的死造成你一辈子的心理阴影的,首先我不想死,其次我没那么恨你,最后我没那么缺德。
脑海里过了一万道该说的话,每一句到了嘴边南扶光都觉得说完可能会迎来一个更破碎的云天宗大师兄,因而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云天宗大师姐像是屁股下面长了仙人掌似的躁动。
云天宗大师兄倒是捧着一本古籍看的认真,从头至尾跟她不熟一般余光都没给她。
第一个捧着卷轴上来提问的是个器修的小师妹,南扶光不太记得她的名字,但她感激她前来打碎这尴尬的局面??
她跟南扶光问了几个炼器的问题,这些问题都是南扶光在炼造“等等”时遇见过的,她手执笔在这小师妹拿来的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这里的黑裂空矿石溶液比不能单纯是梦月石的两倍,这个比例有些太粗鲁了,真正的情况是你得一边摇晃矿石溶液一边往里面加梦月石,直到你看见银色的溶液变成昏黄......”
她说的口干舌燥发现桌子对面没有一点声音,正常情况下来问问题的同门哪怕没听懂好歹哼唧两声敷衍她。
奇怪的抬起头她收获了一个眼泪汪汪的小师妹,云天宗大师姐停下手中验算到一半的配比公式,一头问号的望着她,小师妹抽泣了一声:“大师姐,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我好想你......我觉得好像刚才看见你和大师兄坐在这个位置上的那一刻,
云天宗才终于回归正轨。”
她声泪俱下。
南扶光一边有点感动,一边觉得更加尴尬了。
每个人看着她的目光都像是看什么奇珍异宝,从未得如此待遇的云天宗大师姐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等她假笑得脸都僵硬了,旁边云天宗大师兄才投来凉飕飕的一眼,这一眼饱含嘲笑,仿若亲眼见证南扶光确实太狠心的事实。
最后是南扶光招架不住:“下次我会记得写信,行了吧?!”
无幽手中还拿着那本古籍。
闻言他慢吞吞翻过一页。
当他沉默到南扶光以为这位大爷又聋了或者哑巴了,他才头也不抬慢吞吞道:“算我求你,没有下次。”
有人可以用最薄凉的语气请求人,通常情况下这种请求会挨打。
但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所以南扶光给予的回应是一边点头,一边非常狗腿的把自己的小书桌往云天宗大师兄那边挪了挪。
但这种情况下也不乏还有找不痛快的。
从剑崖书院出来,南扶光前所未有众星捧月,所有人都是一副一眼看不到她生怕她就在哪里找个地方自己死掉的样子,围绕在她身边。
桃桃拽着她的袖子问她要不要去膳食堂,南扶光头疼的说自己想回桃花岭。
桃桃立刻露出不太满意的样子,刚想反驳,忽而闻远处剑铃声起,再一抬头,原来是最后一位缺席者到来。
南扶光记得自己从秘境中被抱出来,宴几安就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跟到了杀猪匠的小院??
刚开始这人弄得她很紧张,连昏过去都不敢,一路上护犊子似的死死护着自己握在掌心的那真龙龙鳞,她用命换来的,不可能给他。
直到杀猪匠承诺不会让真龙龙鳞被抢走,她才放心两眼一闭。
当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相信杀猪匠有本事拦着一个渡劫期的剑修作威作福,也可能是宴几安良心发现,只知道等她醒来时,真龙龙鳞确实还在她手中拽着。
锋利不规则的边缘将她手心刺破,边缘深陷手掌心,她把它从手里拽出来时,又撕心裂肺的痛了一回。
彼时听说宴几安已经随云天宗众同门归返宗门。
距离如今也有半旬有余。
说来也怪,半句说长不长,再见此人恍若隔世,仰脸遥望,目光落在那御剑而来的身影上,看着那高挺的鼻梁与清冷眉目,她感觉到一点点的陌生。
云天宗大师姐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正午阳光下,她的身影被拉的短短的,投映在脚下雪地上。
宴几安落在她面前,一道金光笼罩于她身上,南扶光站着没动任由他检测一番,然后少见的毫不掩饰舒出一口气的样子………………
好像是确认她真的没事了。
“这么迟才回。”宴几安道。
与那道骨仙风的超然形象不同,云上仙尊嗓音有些低哑,这让他总是不近人情般的冷脸稍微有了一点儿人气。
南扶光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心想这个人在抱怨什么:“哪怕是修士,被捅九十八刀也会死的......我是去鬼门关走了一趟,不是在三界六道游荡逛街。
如此直白言语,宴几安抿起唇,盯着她。
周围的同门在他出言“你们先走,我有话跟日日单独谈”时迅速逃难似的消失。
周围很快只剩下南扶光与宴几安二人,一阵夹杂着冰雪的寒风卷过,南扶光被吹的脖子有些冷,同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现在感觉身体如何?”
“还行。”
“他呢?”
“什么?你在问他身体如何?”
"......"
“哦。那位杀猪的正忙着山下卖猪肉,停业那么久,房租都要缴不起了。”
“接下来在宗门内好好休养,莫再下山乱跑了。”
“再说吧。”
"AA."
扶光抬手找了找头发,其实是想干脆捂着耳朵的,但这个行为过于幼稚,所以她强忍了下来,只有手背被寒风吹的冰凉,她心不在焉的想一会儿上炼器阁去整个暖手炉,一边听宴几安问她,真龙龙鳞是不是还在她的身上没来得及用,他感觉
南
到了它的气息。
比印象中的声音更加陌生一些。
为了避免与对方的视线碰撞,南扶光让自己的目光定格在宴几安的上唇,他上唇很薄,就面相学来说上唇薄的人总是比较无情。
她听见宴几安用平静到显得有些不自然的声音叫她的名字。
“如果没来得及用那真龙龙鳞,是不是可以把她交给师父?谢允星只一人,但等着沙陀裂空树复苏的是整个三界六道......你该清楚横梁孰轻孰重。”
南扶光抬手捂了捂腰间挂着的乾坤袋。
“你要拿走真龙龙鳞,那日我只剩一口气了怎么不直接拿?”
宴几安闭了闭眼,不语。
哦,那会他以为她死定了,可能是不想她死前都在伤心,也可能是不想从她手中再强行夺走任何东西,免得她踏上黄泉路都在恨她。
现在呢?
她活了。
他来了。
嗯。
有点良心,但真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