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泪珠(2 / 2)

“哦?”孝母细眉一挑,好奇地问,眼里尽是洞察,“是她自愿被你找到的吗?”

“她,她......”孝随琛像是被戳中了七寸,脸涨得通红,挺着脖子想解释却怎么都说不出话。

原本只是郁闷的神态变成了不服不行的愁苦。

雪白瓷盘里被他捣成糊的鹅肝承受了孝随琛的一切怨气。

孝母的话一针见血地揭开了孝随琛心底的芥蒂和憋闷。

他知道瞒不过作为校的亲妈,毕竟他找人找的风风火火,谁人不知,还找了好一段时间。

即便事实听起来很荒唐,只要是有心人就能看出来,孝随琛所谓的心上人并不想被他找到。

这个神秘的女人究竟是谁,在学院里议论纷纷了许久还没有个定论。

桌上的三人一人笑,一人闷头不说话。

气氛不恐怖但多少带些尴尬。

“没事的。”孝父霎时间好像突然共情了自家儿子,无奈地看向孝随琛。

孝随琛刚蔫蔫地抬起头,以为孝父要给出什么有效意见,就听到他语重心长地说:“你妈当年也不怎么喜欢我,你看开点,多亏了你妈的基因,你现在可比你爸当时要好看。”

哪怕在老一辈眼里,颜值也显然是恋爱中的特攻利器。

**: "......"

他眼部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下,实在是笑不出来。

“这里没你的事。”孝母凉凉地瞥了眼孝父,继续看着闷闷不乐的孝随琛,“随琛,你既然知道你喜欢的女孩子不愿意被你找到,那你觉得原因是什么呢?”

她的语调优雅,声音温柔,却字字见血。

文字密密麻麻地扎在孝随琛的身上,如慢刀子割肉,强逼着孝随琛认清现实。

“......她不喜欢我,我知道。”孝随琛攒紧了手里的叉子,难得闷地说道。

连孝父都难免惊奇,孝随琛从小到大的叛逆大少爷脾气现在竟然半分都不见,明显是栽了个大跟头。

孝母慢悠悠地追问:“嗯,那她为什么不喜欢你呢?”

“我....我不清楚,可能是她不喜欢我的脾气,不喜欢我的行事作风,不喜欢我的脸。”孝随琛越说声音越小,“反正肯定是我哪里错了。”

心事像是块石头压在胃上,让他半点胃口没有,甚至有点反酸。

孝母浅淡地“嗯”了声,不置可否,轻轻摇晃着手里的茶杯,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却是另一件事:“你记得那个当众被你送了玫瑰花的特招生吗?”

孝随琛迷茫地抬起头,不知道他妈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他虽然不在意,但记忆力显然没有差到忘记当时有花谕笙参与的那件事,只应了声:“记得,那个......呃,看不清脸的黑框眼镜的人。

“嗯,那个你不在意的女孩子。”孝母脸上的笑容缓缓地冷了下来,安静地注视着孝随琛,“你不认识她,但妈妈却不得不因为你的缘故知道了她。”

她手一抬,示意在一旁演奏的指挥和乐团停下离开。

随着极轻的脚步声消失。

华美的室厅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安静。

孝随琛的脊背僵硬了起来,迟半拍地意识到了孝母之前不过是抛砖引玉,这件事才是她真正想说的。

“你因为和其他人的玩闹,漫不经心地丢了她一束玫瑰花,却让无辜路过的她遭受到了校内许多许多人的议论和诋毁。”

“如果是个身家还不错的女生可能会被嫉恨吵闹一会儿,但她是个家境平凡的普通市民,妈妈看到数不清的,自上而下的谩骂落在了她的身上。”

骂她不识好歹,想攀附权贵,跨越阶级。

少女如同站在一条线的外侧,被另一侧完全“敌对”的阶级指责诋毁。

“你觉得是她活该吗?”孝母问。

“我没有让??”孝随琛蓦地回想起在餐厅里,那个特招生孤零零地端着餐盘站在桌旁边的身影,字眼卡在了喉口,再也说不出口。

他这才发现他记得当时的一切。

那个特招生好像瘦瘦的,很安静,胆子很小,被其他同学讥讽了也只是一言不发。

直到花谕笙看不下去,亲自下去邀请了她。

花谕笙向来见不得这么不体面,没有分寸感的失礼之事,孝随琛也没有奇怪。

“你当然没有让别人去欺凌人家,不然温柔的妈妈会无可奈何地把你扫地出门,让你亲自体会一下什么叫世态炎凉。”孝母凉凉地说,哼笑了声,像是觉得有趣。

“你只是‘无辜地”随意地”不小心地造成了她受到别人欺凌的后果。别人欺负她,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吗?随琛。”

孝母半垂着眼,俯视着低着头的孝随琛。

“......是我不好。”孝随琛肩膀僵硬,微微向前拢起,像是小兽想蜷起自保,以防再受到更大的攻击,“是我错了。”

他终于明白了孝母的意思,一团乱麻的思绪被强制地按住展平。

孝母虽然是以他喜欢的人为楔子开启话题,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有没有可能,孝随琛喜欢的人不愿意见他,日日躲着他,甚至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他,最后还是他苦苦相求,直至刚才他都还在希冀地等着她发来的好友申请………………

很可能就是因为见过他的错误。

只是一个路过的特招生就无缘无故被牵连,那他喜欢的人呢?哪怕孝随琛自认没有人敢欺负他喜欢的人,可这并不妨碍她会忌惮会担忧会害怕。

孝随琛第一次明白何为理解,也是他开始逐渐试图站在另一个人的角度思考问题。

可能她只是敷衍一下。

她其实根本不准备加他,也不准备让他帮忙。

孝随琛原本胃部的泛酸突然挪到了喉咙和鼻子,梗着脖子,什么话都再说不出口。

“你哪里错了?”孝母困惑地问,“你还能事不关己地坐在二楼,眼睁睁地看着花谕笙来帮那个女孩解围。”

她的声音太温柔,不大不小,可却带着不可忤逆的压迫力制住了整个室厅,窗外的暴雨张狂地拍打在窗户上,都无法阻拦分毫。

孝随琛没说话。

“妈妈去查了一下,那个女孩是以特招生第一名考进的圣德,家境贫寒并不影响她的优秀。”孝母缓缓地说,“妈妈知道世上很多捧高踩低的人,只要有一丁点儿家财就迫不及待地看人低以证明自己的高贵''。”

她口中的“一丁点儿”其实已经是一般人望尘莫及的程度了。

只是在孝母眼里,圣德里的绝大部分所谓的富家,都也不过尔尔。

可能在那些人眼里,郗禾是和他们有天壤之别的穷困人家,但也不影响在孝母眼里,他们实则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那个女生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进入圣德,对妈妈来说,她的才能和坚持比那些伤害欺凌她的人要有价值得多。”

一场经济危机就能让大厦崩塌,许多面孔从眼前消失。

“妈妈很失望你会做出这样的事。”孝母遗憾地说,“但妈妈更难过的是,你直到今天,我亲自提起来,你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把你教成这样,我也有责任。”

孝父如坐针毡地“咳”了两声,试图亡羊补牢:“你平日里忙??"

“我不会给自己找借口,希望你们也不会。”孝母笑了笑,将手中的茶杯搁置在了茶碟上,发出轻轻的一响,接着站起身来。

没等孝母转身,孝随琛突兀地开了口。

“我会去向她道歉。”孝随琛垂着眼睛说,“这件事是我造成的,那个特招生......本不应该承受别人的欺凌。”

其实两个人没什么关系,可孝随琛在刚刚听着孝母意有所指的指责时,难以避免地回忆起了他初见他心上人的时候。

那个昏暗的巷子里,别人在欺负她。

昨天她跌入泳池里险些溺水,也是别人在欺负她。

她们都是纯粹的受害者。

或许也正是因为处境相似,才会格外感同身受。

所以躲避,排斥,推开,远离。

“我错了。”孝随琛眼眶发涩,“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之前无视作为特招生的女生,不过是因为他并不在意,他眼中的小事落到特殊个体身上就已经是天大的事情。

即便她只是被迫拿到了和她个人意志完全无关的,孝随琛随手丢给她的一束玫瑰花,居然就能被全校那么多的人明里暗里的针对。

孝随琛不敢想,他的不在意在她们的眼里,究竟是多么面目可憎。

在一场轰然的霸凌之中,若无其事的旁观与加害者无异。

更何况他还是罪魁祸首。

暴雨击打在窗口玻璃上,发出呜呜的咆哮声,房屋隔音很好,可还像是隔空粗暴地击打在他的脊背和胸口。

“她躲我是再正常不过的。”孝随琛抬手按住发胀的眼球,有水滴顺着指缝滑了下来,嘶哑地说,“她不喜欢我也是对的。”

他自以为救了别人,实质上却还是事不关己的加害者。

“我脾性不好,仗势欺人,脸也远远没有她好看,我配不上她。”

低着头的孝随琛没有注意到,在听到后半句时,孝母原本侧过去准备离开的身姿然停了下来。

她的眼神变得意外而若有所思。

“但我不想放弃,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她。”

“我要怎么做?”孝随琛质问着旁人,又似在质问自己,“我能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