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李英师的姑娘姓梁, 闺名茯苓。
茯苓是一味草药的名字, 梁姑娘自幼由师父养大,师父是个游医,一年到头都不怎么在家。
归庭听了李英师的话,就觉得李英师说他身上的伤是野兽造成的不怎么靠谱。
如果不是没让梁姑娘上过药,把过脉,就是梁姑娘心知肚明, 却没戳破他。不过看梁姑娘之前的态度,应该是前者,李英师把身上的剑伤隐瞒的极好,没叫梁姑娘发觉。
可这也说不通啊,衣袍上的痕迹也遮掩不了啊。
梁姑娘到底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屋子里躺着两个少年, 还站着一出家人, 便以熬药为由退了出去。
她一走,归庭便问李英师是如何遇到梁姑娘的。
李英师说他解决了那三个黑衣人,力竭时, 听到了有人在唱山歌, 声音空灵优美,宛如天籁之音,他觉得声音这么好听的姑娘肯定不会是坏人, 便咬牙赌了一把,扯碎衣物,掩盖剑气划破的衣袍, 丢了兵刃,就地打了几个滚,把自己伪装成遭野兽袭击的狼狈模样,随即循着歌声跑去。
“梁姑娘就这样相信你了”
“梁姑娘是个善良单纯的好姑娘,她见我求救,二话不说便背着我来到了此处。”说及此处,他白皙的脸颊泛起了红晕,“她一个女子,艰难的把我背回来,连口水都没喝,便找了药来,想要帮我包扎伤口,我怕她看出什么,便说我自己懂些医理,且男女授受不亲,怕坏了她名誉,就叫她出去我自己来。”
“这几日相处下来,梁姑娘也极为体贴,她看出我情绪低落,每日绞尽脑汁的逗我开心”
归庭好歹也是经历过俩世的人,如何看不出李英师少年怀春了
他瞥了眼站在床榻边的时居,但见时居听的认识,那神态仿佛像是认真听课的学生。
李英师絮絮叨叨的说了这几日俩人的相处,又问归庭俩人分开后是如何从黑衣人手中逃脱,又是躲在何处养伤。
归庭简化了内容,只说紧要关头遇到了时居,之后在山中一处猎人休息的茅草屋将养。说着,他从怀中掏出时居从京城带回来的通缉令,“这是小师父从京城带回来的,上山的时候他发现有官兵搜山,便连夜带我离开了修养的地方。”
“小师父大恩,李英师没齿难忘。”李英师再次感激的看向时居。
时居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阿弥陀佛,李施主不必放在心上。”
归庭看着他装模作样的神态,也没戳破。两兄弟死里逃生,庆幸之余,心中也是感慨万千。李英师感慨之余,想到还在狱中的父母和兄姐,忍不住红了眼眶,“也不知父亲母亲和大姐二哥如何了。”
归庭心知亲人受刑必定是少不了的,不过他没说,只是安慰的拍了拍李英师的手,李英师虽然比他大,但心智也不过才十六岁,除了从小习武吃了些苦头,但这也只是皮肉上的,哪里如现在这般不但要胆战心惊的为小命担忧,还要时刻牵挂狱中亲人。
“阿弟”李英师压抑数日的情绪在见到依赖的归庭还活着,终于崩溃的哭了出来。
梁姑娘端着茶水走到门口,听到里面的哭声,神色有些失落。
她知道李公子有心事,李公子细皮嫩肉,一看便知是出自富贵人家,沦落到她们这种山野之地,虽然每日会配合她微笑,但心中定然是不好受的。
她其实有想过出去帮李公子寻家人,但一个李公子并未说明身份,二个李公子衣袍的布料不像是是普通富贵之家,与师父昔日带回来,跟她说是权贵所用布料一样,所以她猜测李公子应该是京城里的少爷,此地离京城有两日路程,她怕自己走了留下李公子一人在家不方便。
时居敏锐的察觉到屋外有人,与归庭对视了一眼,便转身打开门,冲站在门口的梁姑娘念了声佛号,“姑娘,能否借灶房一用”
梁姑娘看了屋内一眼,心知这种情况自己不好进去,便端着茶水转身带着时居来到灶房。
时居昨晚走的时候,只带了外敷的金创药和干粮,现有灶房,梁姑娘又常年采药,家中草药齐全,便借用了药罐边熬药边与梁姑娘准备早食。
天色越来越亮,村子响起了狗吠与鸡鸣。
陆续有人家的烟囱冒起了青烟,时居端着药汁和早食来到屋中,他原是打算如茅草屋将养那会亲自喂归庭,但归庭直接伸手接过药碗,吸了口气,闷了下去。
时居遗憾的从怀中掏出蜜饯,熟练的放在归庭唇边,“啊”
这一声啊引得李英师和梁茯苓投去惊讶的目光。
梁茯苓愣了一下,心头感慨小师父不愧是出家人,照顾伤者如此贴心。
但李英师的目光就有些不对劲了,之前看到阿弟,心头激动,这会儿哭过后,冷静下来,就不免有些多想,小师父一皇家僧人,如何会出现在山野中
李英师遭逢大难,心头难免疑心这小和尚怎会出现的那般巧合。
他刚心生怀疑,时居察觉到俩人目光,耳尖红了一下,不好意思道“小时候生病,不爱喝苦涩的药汁,师父便会这般哄我。”
说着,他自如的收回手,余光瞧见李英师怀疑的神色,顿了一下,垂下眼皮,伤感道“可惜他老人家再也不能这般哄我了,不过”他神色又是一转,露出丝丝笑意,“师父他老人现已登上极乐,投入佛主怀抱,我能做的,也就是清明节为他老人家念念往生经,以全了他对我的养育之恩。”
李英师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掩饰功夫不到家,叫时居看了出来。
时居毕竟不是真不懂人心的小和尚,自然明白对方的眼神代表什么,所以他这番既说明了对归庭那番暧昧的行为,也隐晦的解释了为何会那么巧合的遇到归庭。
李英师一想,那日确实是清明节,怀疑消除,再看面露忧伤的时居,心中便有些愧疚,“小师父节哀。”
“佛经有言,生死不过一场轮回,师父他老人家是得道高僧,对生死早已看淡,我修为不到家,倒是叫李施主看笑话了。”
“小师父不必过谦,你心地纯善,慈悲为怀,修成正果是迟早的事”李英师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便推了下归庭,“阿弟,你说是不是”
归庭扯了扯嘴角,“三哥说的对。”
“阿弥陀佛”时居双手合十,清秀的眉眼露出无害的笑意,“那贫僧就借李施主吉言。”
此事揭过,归庭和李英师用过早食,趁着梁姑娘出去洗衣裳的空隙,商议回边关之事。
李英师伤的没归庭重,他的意思是他先出发,吸引沿途官兵和杀手的注意,然后归庭趁着他引去敌人注意时,再乔装打扮一番回边关。
“此法行不通。”归庭思考了一番,道“他们没得到我们的死讯,不会放松警惕,沿途肯定会严加排查,你我又没路引,稍加盘查,便会露陷。”
“那怎么办”李英师抓了抓脑袋“在这样下去,父母那边可否熬的过”
“我倒是有个法子。”说着,他把目光投向时居,“若你想安全回去,乔装一番,再剃度即可。”
“不行”李英师坚毅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那是父母的性命重要还是你的头发重要”归庭凉凉道“有小师父皇家寺庙僧人的身份为你打掩护,虽说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却是眼下最适合你的法子。而且,此地虽然隐蔽,但若是姚太师铁了心要抓咱们,届时派人搜山,你非但逃不过,还会连累无辜村民。”
“我”
“先不急,你好好考虑一下。”归庭知道于古人来说,剃发不亚于极刑。在当下人的观念里,头发是一种生命的象征,因为头发可以不断生长,具有旺盛的生命力。且,此国有一刑罚,叫做鬓刑。一般受此刑罚的人像是受到极大耻辱,轻者自闭,重者自杀。当然,除了剃度出家的僧人。
所以,一般人不会想到他们会装成和尚逃跑。
时居看了看归庭柔顺的长发,眼神闪了一下,心中想着昔日那个无情无欲,高不可攀的归庭若当真剃了发,该是何等模样
他眼神飘飞,脑海不自觉开始浮现归庭着一身僧袍,光着脑袋,向他投来冷漠的眼神,心一凉,连忙甩开画面,真是的,归庭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深刻到就算现在的归庭有了凡人情绪,鲜活了很多,他也抛不去那印象。
时居其实带着记忆活了很多世。
第一世,也就是与归庭相遇那世,他是宫女所生之子,不受父皇待见。
有一日,他被太子捉弄,跑到宫中禁地。
禁地是一片桃花林,宫中传说此地乃父皇为昔日一同打江山的好友所建,只是那人淡泊名利,在江山初定之际隐退了,此地也就空了下来。
他经常受太子和几位皇兄的欺负,便躲在这片禁地图安宁,哪知那天的禁地有人,在灼灼桃花中立着一个人影,对方一袭翩然华裳,白衣袂袂,似九天之上的神祗,让人不敢有任何亵渎之意。
时居所想归庭不知,他看着纠结的李英师,掀开被子从床榻上下来,由着回神的时居搀扶着走到院子。院子收拾的很整齐,一边种了些青菜,一边栽种了两棵绽放鲜艳的桃花。
时当四月,桃花已谢,而这山中气温低,故花开放迟。他看着桃花,记忆里仿佛有什么画面一闪而逝,正待他想抓住时,耳边传来时居的声音,“我大师父居住之所也栽种了很多桃花树。”
归庭闻言,问道“你有几个师父”
“两个,青山寺的师父乃养育我长大的恩师,传授我功法的师父教会我为人处事的道理。”时居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灼灼地望着归庭,想说,你就是我的大师父。
归庭不知小和尚稚嫩的身躯里装着个老妖精,只感慨他这一世的碎片比之俞钦沛和迟之恒,运气倒是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