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三品以上的实权高官就那么些, 下面的人想上去,可不得就让上面的人让位置。
二品河南牧,几乎是一名士大夫能攀登的尽头,在往上的一品三师三公除非有天大的功劳如定国公李骥, 不然就是死后皇帝赐予的哀荣。
钟至果因儿子口无遮拦, 被皇帝连下三道诏书申饬, 脸面全掉地上碾落成泥了。
无人知道他在东都接二连三接到诏书以及家书时的心情,但其他人不会管他心情如何郁闷,像嗅到血腥味儿的鲨鱼一样,就追了上。
一时间仿佛全朝上下都在找河南牧的茬,墙倒众人推,不外如是。
钟家上下为接连不断的弹劾焦头烂额, 钟平趴在床上哀哀叫痛, 谢凌雪回了娘家, 开门见山同父亲母亲说
“我要和离”
陈国公夫妇惊呆了。
“这”陈国公夫人举棋不定地看向夫君。
“不行”陈国公断然拒绝“这时候你提出和离, 别人会认为我们陈国公府是见风使舵的小人。”
谢凌雪火热的一颗心瞬间犹如置于冰天雪地,嘴角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个要笑不笑的嘲讽表情“我们陈国公府难道不是见风使舵的小人吗”
陈国公夫妇愕然看着女儿, 不敢置信这是从女儿口中听到的话。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啊不需要五世,陈国公这个爵位已传三代,大兄得降等袭爵,你们着急了,就把我卖个好价钱, 指望河南牧能帮一把亲家。”
谢凌雪找了张圈椅坐下,嘲道“可惜,你们眼光着实不好,挑来选去,就选了钟家这么一个外强中干的。”
“雪娘”陈国公夫人喝道“你怎能这样跟父母说话,谁教你的”
“母亲,你是不是想说我是在婆家学坏了”谢凌雪哈哈一阵大笑,“你与我那婆母难怪会看对眼,真是一模一样的。你知道吗,我那婆母常常训我把娘家的坏习惯带过去了。一个怪婆家教坏我,一个怪娘家教坏我,哈哈哈”
陈国公夫人脸一阵青一阵白,无助地看向夫君。
陈国公虽也是又惊又怒,一会儿气愤亲家不地道,一会儿气女儿不争气,半晌才压下心底滔天的怒火,尽量温声对女儿说“哪个新妇不是这样过来的,多听你婆母的话,敬爱丈夫,孝顺舅姑,和睦妯娌,日子总会过好的。”
“然后等将来某天跟着他们一起成为阶下囚,或者被流放边远苦寒之地”谢凌雪淡淡说。
陈国公一哽,终于在女儿进门这么长时间后,正眼看女儿的模样。
苍白,削瘦,两颊凹陷,目光沉郁,表情嘲讽。
出嫁才一年多,谢凌雪完全变了一个人,曾经面盘圆满、漂亮可爱的小姑娘被留在了出嫁之前,现在的谢凌雪,说一句怨妇都不为过。
“雪娘,你你受苦了”
陈国公终于说出了关心女儿的话,然而谢凌雪已经不需要了。
刚出嫁时,被婆母苛待被小姑刁难,她回娘家哭,父母让她忍。
发现钟平把他心爱的表妹安排在外头,俨然是另一个正房正妻,她回娘家哭,父母让她忍。
被钟府的刁奴暗里欺辱她找由头罚了刁奴,却被婆母以不贞静贤惠为由罚抄女诫,时候她回娘家哭,父母还是让她忍。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她忍,她有什么错
“父亲也不用怀柔了,无论如何我是和离定了。”谢凌雪目光坚定看着父母,“就算告到京兆府,被打板子,我也要和离。”
陈国公夫人慌忙说“你别说气话,顶着和离妇人的名头,你今后怎么生活,难道你喜欢被人指指点点”
谢凌雪哼道“我何必要管别人的看法,别人是给了我饭吃还是给了我衣穿,还得我处处看不相关人的脸色”
她说罢,起身向陈国公夫妇行了一个大礼。
“父亲,母亲,您二人若还有一丝怜惜女儿之心,便去钟府为女儿和离,将女儿带离那个火坑。如若不然”
谢凌雪没有再说,眼中却都是鱼死网破的决绝。
陈国公夫妇被她的决绝震慑住,陈国公夫人到底不忍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走上绝路,抓着陈国公的衣袖,哀戚道“夫君,就就让雪娘和离了罢,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看她受苦,我心痛啊”
谢凌雪从进来就一直干涸的眼眶忽然湿了,却强忍着不肯落泪,只直直盯着父亲。
陈国公在心中权衡了一番,最终还是松口“罢了,罢了,夫妇之因,三世结缘,结缘不合,想是前世冤家,便遂你愿了罢。”
啪嗒
眼泪从脸颊滑落,掉在地上,本该是没有声音的,但谢凌雪却觉得自己听到了声音,如雨滴坠落,如大石放下。
“谢父亲大人成全。”
她跪在地上,深深叩首。
谢凌雪再回到钟府,就开始着手清点自己的嫁妆,钟家虽然内里龌蹉,却没有占媳妇的嫁妆,谢凌雪的嫁妆都自个儿好生收着,清单好装箱,就等和离之后让兄弟来帮忙抬走。
陈国公也没有拖延,先是去了一封信给远在东都的钟至果,斥责他家苛待自己女儿,桩桩件件血泪一一列出。
钟至果收到信后,立刻打发身边最得力的亲信回京城,先稳住亲家,他自己也没想到儿子竟然把妻子的外侄女给置为了外室,简直荒唐。
然不等钟至果的亲信回到京城,陈国公夫人就带着几个儿媳上钟府闹了,还把钟平的外室给捉了来。
钟平听了,也不顾自己还没有好彻底的伤,匆匆赶去正院。
那表妹一看到他就扑了上去,缩在钟平怀里嘤嘤嘤。
“好呀,你还说没这回事儿,看看这是什么”陈国公夫人指着抱在一起的俩人,对钟夫人怒目而视“结亲之前,你是怎么同我说的你就是这样善待我女儿的”
钟夫人脸色难看得很,朝侍女使个眼色,去把那对丢人现眼的拉开。
“亲家母,男子优秀,自然会有狂蜂浪蝶扑上来,你可听别人胡说,平儿对谢氏向来爱重。”钟夫人一力否认,上一刻还阴沉着脸,转头就带上和煦的笑容“此人是我的外侄女,年幼失怙,母亲改嫁,我就把她接过来教养,谁知是根上不正,竟勾引平儿。这不,谢氏嫁进来之前我就把她移出府,也算全了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情了。”
表妹听了钟夫人这样说,嘤嘤嘤更大声了,一双眼睛如盈盈秋水望向钟平,钟平被看得心头一颤,朝钟夫人唤了声“阿娘”
他都没出口,就被钟夫人严厉打断“你伤还没好,还不去好生休养”
钟平还要说,旁边的侍女上前来劝说“大郎君,您这伤都还没好,还是回去休养吧,这里有夫人在呢。”说着就去拉他怀里的表妹。
“表哥,表哥救我”
“滚开”
侍女去拉表妹,钟平护着她一脚把侍女踢开,钟夫人差点儿拍案而起,陈国公府众人冷眼看着。
陈国公府的大儿媳徐氏幽幽说“钟夫人说贵府的表姑娘勾引了你家大郎,我瞧着不像呀,分明是郎情妾意么。若早知你家有这么个表妹,我家是绝不会将小妹嫁过来的,你们这是骗婚。”
被一个晚辈这样说,钟夫人脸上挂不住,阴沉沉说“谢家媳妇这话说得也不脸红,你家当初与我家议亲,不就是想让我家郎主提携一二,让你夫君同等袭爵么。现在我家只是有些波折,你家都迫不及待撕破脸,嘴脸也太难看了吧。”
徐氏呵呵一笑“这京城里能提携我家的可不止你钟家,要知道你家大郎是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们就算失了这个爵位,也不会与你家结亲的。”
钟夫人冷笑“你家那世子也不过是个废物罢了。”
涉及自己儿子,陈国公夫人不能忍,暴跳如雷道“我儿子什么样不需要你来评论,但你儿子已经是废物了。也别跟我再扯东扯西,今日就签了和离书”
“和离”钟夫人也不维持表面的和煦了,阴森森说“你想得美我钟家只有休弃之妇,没有和离之说”
“你”陈国公夫人指着钟夫人浑身颤抖,陈国公府的几个儿媳亦是脸色难看至极,倒是谢凌雪半点儿不变脸色,仿佛早就料到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