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六
问活到人瑞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南若谢邀,人在皇宫, 刚下火车。
人常说长命百岁, 南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活到了百岁, 不算小若谷的十六年,他来这个世界已经八十四年。
确实是极漫长的一生, 漫长到他送走了上一辈, 送走了同辈, 甚至包括孙辈, 以及说好相守一生的恋人。
夏侯治死去已有三十七年。
以百姓平均年龄寿命来看, 三十七算得上一个人一生。
南若恍惚,原来已经这样久。
许是年纪大脑子慢了些, 他竟觉得夏侯治去世好似就是昨天的事。
“高祖您可终于回来了”
圆滚滚的少年扑上来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哎呦,悠着点, 悠着点。”南若将人扶住,“你高祖老胳膊老腿要散了。”
少年是夏侯淳的玄孙夏侯易, 也是第十二任永兴帝。
自承平起,皇帝更换频繁, 几乎每隔两年需得想出一个年号来,为免麻烦,干脆自永兴后就不再更改, 如今已是永兴四十年,期间皇帝更换了十二个。
算上永兴之前的七任,六十年间竟更换了十九个皇帝,而除了现任夏侯易, 没有一个超过六岁的,许多更是婴孩就被立为皇帝,长到两岁或者岁便换下一任。
起初自然遭到过反对,可那时太子或者说摄政王还在,他用了二十三年,帮南若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让从上到下看到,只要内阁清明,哪怕皇帝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孩,天下也能井井有条。
他死后南若作为首辅依旧延续纲领,二十三年足够他们将舆论完全掌握在手中,民间普法扫盲一刻没有停歇,当然,享受了权力的内阁朝臣们也不想交出手中的权力,新长成的一代读书人以入内阁为目标,更不想内阁交权。
加上那时有志气有能力的宗室子早已出海称王称霸,到夏侯治去时,宗室老一辈全都咽了气,往下许多已经出了五服,永昭帝活着的兄弟不多,血脉越来越淡薄。
到了这些年,想挑一个推上位都难,起初还有宗室为了皇位打破头,可眼瞧着换的如此频繁,孩子还没懂事就被送了回来,根本得不到什么好处,一个个熄了小心思,还不如去海外搏一把称王呢。
尤其到了这一任,竟然没有人愿意送孩子来,还是南若亲自写信给夏侯淳去了被北边岛国的幼子,才叫他送了夏侯易来。
于是夏侯易便是唯一一个年纪超标的,来时已经十岁。
“说好一个月就回来的,竟然去了这么久,下次我也要跟着一起去。”夏侯易扒着他不松手。
这孩子在家中并不受宠,南若见到他想起了曾经同样圆滚滚的夏侯淳,人老了难免念旧,便对他多有照顾,大约他看着慈祥,这孩子一下子黏上了他,就像当初夏侯淳黏上小若谷一样。
南若摸摸他的头“电报里不是说过了吗,庆安遭遇洪汛,我转道去停留了半月。”
自南北铁路连通后,他每年都会抽空去下面视察。
“明年不成。”他道,“等再过些时候,高祖跟你保证,肯定让你出去玩,不止大燕境内,想去周边各国都成。”
“真的”夏侯易就高兴起来。
“真的。”南若由着他乐。
如果不出意外,皇位今后不会再频繁变动,夏侯易这个皇帝会一直做下去,往后便是如吉祥物般的存在,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一言九鼎的皇帝。
但偏偏皇位还得有人坐着,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朝臣们不会承认自己篡权,也绝不希望留下这样的名声,容许皇帝存在便如同有了遮羞布,成全了他们自认的大义。
再者,也需要皇室的名头压住他们,省的有人起异心,赶走夏侯家,又野心勃勃想自己复辟。
皇权统领,内阁治理,两者相依共存,已经是南若能做到最好的局面。
“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四处去看看。”
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建立议会,内阁虽各自分权,可首辅掌握着极大的话语权,说起来也是他的错,他做了几十年的首辅,为了推进决策,有时难免独断了些,如今他要让位,便得给内阁上一个紧箍咒。
他能保证没有私心,却不能保证下一任下下一任,一旦首辅决策失误,将牵连整个国运。
这几年他频繁去各省巡查,也是为了促进议会组建,等做完这件事他就真正放权,免得有些人背地里说他都百岁了还抓着权柄不放。
虽说他身体依旧健康,比年轻人还精神,可金手指也没有说明书,这一过百岁,指不定哪天就到了头。
是的,金手指。
南若也是有金手指的,百毒不侵,或者说是百病不侵。
穿越至今八十四年,他没有生过病,一次都没有
他穿越第五年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年两年不生病,那是他保养得好,可整整五年,连个感冒鼻塞甚至上火发炎这样的小毛病都没有过,会冷会热,可就是不会生病。
而且即便受伤,他恢复的也比常人要快些,起初他以为是身体年纪小的原因,后来慢慢觉出不对来。
他恍然想起了刚穿越过来时身体那一轻,显然当时不但给他解掉了生生不息的毒,还加持了百病不侵的buff。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buff会持续这么久。
南若对夏侯易的许诺只成了一半,在他最后一次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后,议会成功建立,确保选票发放到每个百姓手中,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新任首辅从他手中接过重担,吉祥物身份坐实的皇位不用再更换,夏侯易可以在护卫的陪同下以巡查之名各处游玩访问。
原本说好陪同他的南若却在接到一封文件后失约了。
文件是清心庵主持递交上来的。
南若看到这个名字恍惚了一瞬。
时间倒流,他回想起了那个夏日受到“毒打”恐惧不安的自己,想起了夏日山中清幽的蝉鸣,想起了满园木槿花丛中太子愉悦的笑,他给他簪的第一朵花,以及绚烂如火的晚霞。
一切好像就在昨日。
南若轻叹,果然人老了便喜欢回忆。
主持递交文件是询问后山花园该如何解决,京城发展飞快,凉山被纳入了开发区,将进行整改,清心庵将搬迁到新建的庵堂,旧的庵堂会被拆除,庙宇拆除无碍,可后山的花是当初摄政王叮嘱让照料的,即便摄政王去后她们也没有松懈。
负责整改的官员听闻此事不敢自作主张,特意叫主持亲笔写了文件送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