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很大,几乎整个平层都是打通的。但空间再宽阔,没有杂物是填不满的。这一层乱七八糟,无序中透着有序,有序上又蒙着新的无序,看起来就像是那种收拾好了、打乱、再收拾好、再打乱。循环往复,不厌其烦,乐此不疲。</p>
佘氿就这么踩在碎瓷片上,发出咔嚓的破碎声。解烟脚下却很安静,仿佛她轻到只有一层空壳,被几个碎片抬起来了似的。少年扫了一眼,冷笑一声:</p>
“哼,进我的房间可是要脱鞋的,把庭院的脏东西带进来,真不嫌恶心。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这点礼节也不懂吗?我不管你们是谁,到了我的地盘就要听我的规矩。”</p>
解烟纱巾下的唇角勉强勾起来,眉梢微皱。</p>
“也真稀奇。你怎么不问问,你楼下的看守们是如何被放倒的?”</p>
“这不都做给我看了吗?”他摊开手,顺手指了指地上差不多同龄的小厮,“问这种问题,真不知是你傻还是我傻。”</p>
这嚣张的臭小子可真是令人生厌。走在街上,恐怕狗都不乐意多看他一眼。佘氿反而笑了一声,解烟倒真没听明白,究竟是真心的喜悦呢,还是气极反笑呢。</p>
佘氿蹲在床边,托着一边脸看着他。这小子的确连容貌都与缒乌相近——或许是儿时的缒乌。不过,他们的相遇可并不是从那种时候开始算起的。佘氿确信,这绝不是自己私心才这么觉得的,因为他身上的确有那蛛妖的影子。说不上是缩小的他,但除了面容,还有那神态、那气质,这股子讨人厌的劲都和那蛮不讲理的蜘蛛精别无二致。</p>
他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但没有表露出来。除了肤色是人类那样白而普通,他的唇角下那枚黑痣,都和昔日友人的一模一样。他感觉有点恍惚,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旧友生前他还从来没这个机会。</p>
佘氿也不曾想,这皮囊竟与记忆中的影子能如此轻易地重叠。</p>
“你看你爹呢?别一副我死了的样子瞻仰遗容可以吗?可真是恪守孝道。”</p>
解烟可有点儿想笑,但一想到这鬼东西下一刻说不定就要拿自己开涮,就算了。万一自己忍不住,当着佘氿的面儿把他吃了,那这位同僚可会和自己没完没了。皋月君会困扰。</p>
佘氿一巴掌按在臭小子的头上搓了一把,宽宏大量地原谅了他的出言不逊。解烟倒是清楚得很,这货忍得了一时,定然忍不了一世。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反正是自找的,打碎了牙,当然是自个儿咽下去了。</p>
小少爷不客气地将他的手打开。</p>
“你大可以对父亲放尊重点。知道你爹姓什么吗?”</p>
“知道,但不重要。”佘氿怪异地轻笑一声,“反正你以后也用不着这个名字了?”</p>
“凭什么?你说了算?我可是很中意我这名字的,尤其是姓。”</p>
“啊……这个呀。”不忍打破旧友重逢画面的解烟,突然在此时开了嗓,“我们确乎是知道的。您母亲是个聪明人,想方设法才带着您混进了这座宅子。也就是五六年前的事吧。她倒是个聪明人,我很感兴趣。不如,抽空告个别?”</p>
“你们想杀我,想杀她,还是要杀这院子的主人?”小少爷抬起了眉,轻易将杀伐的字句挂在嘴边,“如果是后者,我建议冤有头债有主,别来找我麻烦。你们该不会以为我对他有什么……所谓尊敬之心吧?想多了,他压根不是我爹。”</p>
这似乎是他们知道的情报外的事。佘氿和解烟短暂地对视,又齐刷刷看向他。</p>
“你什么意思?他十三年前与你母亲私会,那时候你娘还是个不知名的角色。后来她便有了你。这宅子的前一个女主人,因生不出儿子,才被你娘借机领来上位。按理说,他必然是你的父亲才对。否则他凭什么对你这么好呢?有钱人家,一定早想办法证明这血脉了。”</p>
“我明白了,你是真傻。空有张好脸皮,脑袋里却烂了。”意料中的嘲讽被泼在解烟身上,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法术都可以破,什么认亲的流程和消息,也能做手脚。我了解我娘,她不是个聪明人,但是个懒人,知道出卖身子就能赚钱。我生父究竟是谁呢?我不在乎。我娘虽然傻,却好煽动。若不是我五年前劝她来这儿‘讨回自己应得的’,我们娘俩还不知在哪儿吃糠咽菜呢。啧。”</p>
两位造访者都不说话了。若是真事,的确是他们失算。但十二岁孩子的话,能信么?</p>
然而也不像假的。</p>